第157章

  女人那双冷眼犹如兜头一盆凉水,冻得裳熵瑟瑟发抖,两手拢进大袖里,缩起脖子:会...会被捅的...
  光是按住这两个字,便叫她倏而想起不久之前,那个老烟鬼殿主将师尊压在地上,又想起师尊冷面无情,满脸血泪,连捅数刀的恐怖模样,已在心中无法磨灭,异常深刻,不敢招惹。
  她这话音量较小,江舟摇没有听到,或者说听到了但没相信。手下已按在女人腿部,一脸温和笑意的按了下去。
  明明是纤细手指,却如铁箍般无法撼动,一下下揉动着双腿。腰部以下像是被电打穿了,慕千昙脊椎一阵阵发麻,终究忍不住软倒下去。后脑勺磕在床上,咚的一声闷响。
  裳熵咦了声,皱了眉,仿佛这下被磕的人是她。
  想要把腿拔出来,却丝毫不能动弹,只能忍受越发强烈的酸麻刺痛渐渐吃掉双腿。慕千昙浑身颤抖,侧身抓住手边最近的东西,一连串极细微的痛吟从喉咙里挤出。可最终还是忍不住,崩溃道:封灵上仙!
  江舟摇柔声道:马上就好喔。
  整个神经都在炸裂,虽然很想喷脏话,但慕千昙却一反常态的紧闭双唇,只因她仅剩的那点理智让她选择保护形象,免得待会受不了,要在友人和徒弟面前流眼泪,呜呜哭,那太丢人了。
  老脸还是要的,坚决不行!
  她方才一躺倒,正睡在裳熵旁边,那随手一抓的,也正是少女的衣摆。因为过于用力,那点衣摆快要被扯裂开,发出衣料挣扎的紧绷之声,裳熵却只能听到那隐忍的痛吟。
  她没看这平日里加倍爱护的传家宝,而是低头瞧着女人。那双眼缓缓睁大,眸光明亮,神色复杂,仿佛难以理解,想帮帮她,却不知该帮什么。又仿佛深受吸引,试图移开目光,却像是被钉在她身上似的。
  女人侧躺在床上,紧紧抓住她衣摆,脸色苍白,蹙眉喘息,脖颈一片通红,还有细细的血管从颈间鼓起。她墨色长发散开,夹杂着几颗深紫色冰葡萄。分明是痛极,却也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意味。
  裳熵被下了蛊,目眩神迷般,伸手按住了女人的手腕,掌心贴到一层薄汗,柔软的快要化掉了,烫的她快要烧起来。
  她含混道:你...松开些吧,你的指甲,终于撕下自己的目光,偏头看到女人在衣服上快要崩裂的指甲:你的指甲要伤了,你要么掐我吧...啊!
  没想到她说掐就掐,要扭掉一块肉似的,裳熵满脑子乱七八糟全都化为气球,放着气窜远了。手上青青紫紫甚至流血,于是慕千昙没叫,轮到她叫,要死要活,响彻天际。
  这场闹剧结束时,慕千昙躺在床上,目光呆滞望向天空。裳熵则是猛吹着没块好肉的双手,委屈不已:师尊,你下手太狠了!
  慕千昙重复道:*封灵上仙,你下手太狠了。
  江舟摇把晚餐端到桌上,都是刚做好就放在锅里热着的,所以此刻依然热气滚滚,香味浓郁。她闻言轻笑:今日做了你们最爱吃的菜,现在不吃吗?
  慕千昙撑起身子,无奈道:封灵,之后若是每天都如此,我可要跑了。
  她增强体能是想活得更久,而不是死得更早。
  江舟摇分发筷子:怎的说这种话,在下也是为你好。
  裳熵道:我的手,我的手!
  慕千昙道:您的美意过于沉重,我消受不起。
  江舟摇道:我在缸里冰了西瓜喔。
  她做了很多菜,桌面被菜盘摆满了,彼此之间都没有缝隙,盘里也是满满当当,色香味俱全,勾得人食指大动。
  慕千昙忍了又忍,奈何食欲比痛感还要难忍。她坐起身,撑着床边坐到桌前,叹息道:人为财死,也为食亡。
  想要填饱肚子可不是什么错事。江舟摇把筷子递给她,又回屋里拿来药箱,帮裳熵惨不忍睹的双手包扎好,握住少女手指指尖左右看看,笑道:看来我下手的确挺狠。
  慕千昙夹了口爽脆的茭白:你定然是故意的。
  江舟摇道:好像是的。
  慕千昙道:承认了?
  葡萄成熟不易呢,况且我没想到,瑶娥上仙的身子这般不禁折腾。
  慕千昙哑声:...遥想初遇时,封灵上仙是很善良的。
  她算看清了,这家伙和她亲弟弟一样,也是个笑面虎!
  江舟摇莞尔一笑:人不可貌相。
  虽说被整了一通,但人家的确出于好意,理由充分,挑不出毛病。也是自己先招惹在先,并且还要蹭饭。慕千昙只得咽下这口气,争取多吃几口菜。
  只靠自己吃吃不穷这女人,她又拿出献祭徒弟大法。
  裳熵,她向旁边道:这一个月你使劲吃,能吃多少吃多少,不必忍耐,全部吃掉,还有那些花啊草啊,山鸟鱼虫,都别放过,把这崖山都吃秃皮。
  裳熵刚落座,举着纱布手愤愤道:你看看我的手,我都拿不了筷子,吃不了啦。
  慕千昙装没看见。
  见她不理自己,裳熵生气了,把手伸到她眼皮子底下:道歉,你弄伤我了。
  一根手指把那双手推走,慕千昙抖开袖子,露出手腕上的红印:这是不是你弄的?
  是方才按住她手腕时留下的,裳熵承认:是我,但是....
  慕千昙道:我是不是也被你弄伤了?
  裳熵艰难道:是,不过...
  并且还是你先弄伤了我,我才弄伤你的,凡是要有个因果先后,你明白吗?
  我明白。
  造成这后果的人是你,所以该是谁来道歉呢?
  裳熵皱巴小脸:是...我吗?
  慕千昙道:是你啊。
  老实人裳熵总感觉哪里不对,却还是愧疚道:对不起。
  慕千昙真诚的拍拍她肩头: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在旁听完全场的江舟摇缓缓鼓起掌:上仙好辩论。
  慕千昙道:场外人士请不要多嘴。
  江舟摇笑了笑,转头问道:真拿不起筷子吗?要不要我拿勺子给你用?
  裳熵已身残志坚的把筷子拿起来:我可以的,多谢上仙。
  热闹之间间,日头西沉,余晖燃烧着最后一丝热度,把天地染金,如熊熊烈火。再过千万年,崖山依然会拥有着这样壮阔的日落。
  慕千昙望向远方,面容也随着光线消失而渐渐暗下去。萤火虫飞舞在草丛间,像是天上的星星掉下后跳来跳去。
  江舟摇也看完了日落,轻声道:不知阿河到哪了,也不晓得寄封信回来。
  慕千昙微微回神:也好,起码没遇到什么糟心事。
  江舟摇道:不,恰恰是遇到了什么,才会不愿寄信。那孩子不会对我说谎,就算是文字也不愿意,如果一路平安,早就该发信告诉我路上顺利了,没有,就说明并不顺利。
  提到秦河远游,就不得不想起她离开的原因,和慕千昙有关,她在这话题上便不好多说什么,端起米酒喝了口,没有回话。
  江舟摇也后知后觉到这点,拿米酒与她碰了杯,转移话题道:阿河没寄,伏家那小孩倒是寄了不少。
  伏璃?
  是。
  她挺黏你的。
  那孩子家教甚严,好不容易能出来,觉得这里宽松些,会喜欢也正常。
  大概是这样。
  提到反派boss她闺女,慕千昙也没什么好多说,只好又喝了口米酒。
  这边裳熵埋头吃饭,被手伤限制,只光盘一半,就斯哈斯哈的捧着手想吃西瓜。江舟摇给她指明水缸在何处,她滑下凳子飞奔而去,先捧着一盘切好的叠在桌上供两位大人吃,这才自己抱了个整西瓜重回桌前。
  深绿色西瓜比她脑袋还大,裳熵拍了拍,听得声音脆响,擦干净表面水迹后,埋头就是一口,咬开薄皮,露出红瓤。
  慕千昙不忍直视:你既然会切,怎么还要直接吃,像什么样子。
  一句话的功夫,西瓜上已多了道大豁,裳熵嘴边红红一片:这样吃爽诶。
  慕千昙伸手捏了片盘中西瓜:天天让其他人看笑话。
  江舟摇笑道:我倒觉得她挺有意思。
  小口咬了下瓜尖,慕千昙咽下后摇摇头:傻得要命。
  修行需心无杂念,这孩子天性本真,是天生求仙的好材料,之前也听说她修行极快,江舟摇放下筷子,用方巾擦手,观察着少女:如今她练到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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