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裳熵震惊不已,摇摇头:我...我不知道,世上竟还有这种人。
  江缘祈笑了笑,一副知心大哥哥模样:若你是由凡世入仙途,那么之后你会慢慢看到的,仙人并不比凡人出尘脱俗,甚至更黑暗者比比皆是。善者至善,恶者至恶,力量只会放大人的本性。我方才说的那种,并不少见。所以裳姑娘行走江湖,可要小心啊。
  裳熵似难以接受,良久才叹气道: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世上好多坏人,我会小心的。
  慕千昙就站在门外,屋里人说的话都飘进耳朵,听到这声道谢,翻了个白眼。
  她骗了这脑残白眼龙这么多次,恶毒话破烂事没少做,也明里暗里说过些忠告,到头来她还是那副没心没肺天真无邪的样。怎么这种话从男主嘴里说出来,就立即听进去了?懂得长心眼了?
  未来爱人说的话才最管用是吧。
  只有爱情能推动成长线,也只有爱情会奏效的爱情小说....都是什么鬼设定....
  见他还在注意着伤口形状,似在思虑,裳熵问道:你怎么老看伤口?还有什么发现吗?
  江缘祈微怔,将掀开的衣服盖回去:没。
  裳熵也没多想,听了方才那些话,心神正是震荡,又看看惨不忍睹的尸体,皱起八字眉,轻声问道:奶奶,你能不能说说,他是怎么被害死...怎么变成这样的?
  老太太已哭的浑身无力,歪倒在裳熵怀中,听闻此问,抹抹眼泪。要开口说话,可年岁太高,记忆混乱,说的内容便颠三倒四。裳熵听了好几遍,才捋出意思。
  原来这对母子并非东城本地人,而是来自这附近一个贫穷小村落。
  三口之家,父亲老早去世,母亲重病缠身,村中无药可医,眼看就要撒手人寰。儿子为了给她治病,将她背来繁盛些的东城问医,以求续命。
  不过,他只知道大城镇有更好的条件,却也没想到,想在这里生存下去是那么艰难。
  他家在村中,世代贫苦,即使掏空了所有钱,用来买药吃饭外,也绝不剩了,甚至还倒欠许多。所以,他只能带母亲住在这偏僻土屋,并找了数份活计,鸡鸣而起,三更而归,非常辛苦,才能勉强存活。
  近几个月城中出了事,母亲虽足不出户,但也从儿子口中听过最近外头不安生的传闻,死活不愿儿子再出门。
  这要求起初还有用,毕竟家中还有存粮,可在家里待了半个月后,药品和粮食都见底了,儿子按耐不住,还是要出门,不过答应了母亲会在天黑前回来。
  母亲阻拦不成,只得每天守在门边,等着儿子踩着最后一丝日光到来。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前两天,儿子备好母亲一天的饭食后,如往常般去城中富商温家做活,可到了晚上,并没有如期归来。
  母亲拖着重病之身,等了又等,实在疲惫,竟靠着门扇睡着了,再醒来时,外头已是黑灯瞎火,可儿子依旧不见归。她心中惊慌起来,眼睛不太好用,白日都看不太清,更遑论晚上了,但还是摸出门去,沿着小巷一步步往外走。
  深更半夜,她摸着墙往前,踏过儿子走过成百上千次的泥泞土地,没行出多远,便被黏糊糊的东西绊倒。她想起来,却无意间摸出,那绊倒自己的似乎是个人。
  她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跪在地上,再惶恐又仔细的摸去,从破破烂烂的胸膛往上,到脸颊,那是她比熟悉自己还要更熟悉的五官,是她的儿子。
  就在距离她家不远处的地方,她儿子死了。
  她铆足了力气,终于把孩子拖回屋中,为儿子擦脸擦手,可他已醒不过来。
  她枯坐到白日,哆嗦着去找温家人,想要个说法。
  她出发前还好端端的儿子,怎么会冷冰冰躺在那里,就这么死了?可温家人却全然不听她说话,将她赶出,让她滚蛋。
  她无法,只好摸索着去官府。大城镇的官府多么远,多么吵闹,以至于听不清她这个老太婆子的话。她扯哑了嗓子,不断重复她儿子是个好孩子,可这样的孩子突然就没了,最后也只能得到敷衍。
  于是,她赖在官府不肯走,哭喊吵闹,成了别人口中的老泼妇。
  闹了两天,别人怕她死在这里落人口舌,才将实情说了。
  原来最近在外面闹事的是只鬼,而这种特殊时间,官府早就下令宵禁,不准百姓夜间外出,免得遭毒手。说她儿子非要在这时间还在外头晃,纯属咎由自取。
  她失魂落魄的回去,守着儿子尸体,她看着这个从一小点长到如今能撑起家的孩子,知道他不敢断口粮和药物,为了延续她这个早该入土的娘亲的寿命,才选择在这么危险的时候还出去。每每想到此,恨不得就一头撞死。
  听完全部,裳熵面上已是怒容,虽隔着面具,依然可感受到低压扑面而来。
  她环顾屋中,墙上仅有一扇窄窄小小的窗,根本没有阳光进来,才显得屋中黑洞洞的。而地面虽是黄泥,却干燥清洁,显然家主人平日常常做家务,手脚勤快。
  靠墙角落里,摆着个药炉,旁边还有两个缺了口的碗。一碗放着熬好的药,一碗是放了两天没吃已经略有些馊掉的饭。应当都是儿子离家前准备的。
  裳熵再忍不住,猛地一拍地面,将老太太扶稳坐好,道:太过分了!
  压岁钱踱步到尸体边,朝衣袖间嗅了嗅,江缘祈顺着摸去,捏出几片碎红纸,凑到鼻尖,道:是炮竹。
  裳熵道:放炮?是那温家人在放炮吗?
  江缘祈丢掉红纸:大抵是。奶奶,您儿子那天出门前,有说过什么话吗?
  面对仙人提问,老太太赶忙回忆,不确定道:讲过...好像讲过那天温家有喜事...
  我懂了!裳熵高声道:他们家有喜事,肯定是要开宴会,是开了很久,拖了时间!害得他晚归许多,才遭难的!
  江缘祈道:很有可能。
  裳熵已怒不可遏,简直有把火在周身熊熊燃烧:奶奶你放心!我定然帮你去温家要说法!
  她说完就跳起,往门外冲去。被怒火驱使,这一下本该直冲出几里地。可慕千昙就站在门口,见她过来,也并不让开,想要出门,只得从她身边穿过去。但裳熵并不想挤着她,便道:你让让我。
  慕千昙垂眸瞧着她,片刻才道:排队领东西的事问了吗?
  裳熵满腔热血顿时被浇下来,意识到还有个关键点没问清。
  他们是在大街上碰到这老太太的,她在儿子死去后,无比挣扎痛苦,恨不得陪着一块死掉之时,却还出去领了什么,那应当是很重要的东西。
  少女又掉头回屋中,而江缘祈已问了,老太太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不太起眼的木牌。
  我在官府外头闹,有个年轻人好像看不下去了,觉得我穷,可能买不起棺材收敛我儿子...就跟我说,那边能领棺材,有人做好事,要送,领了木牌之后就会有.....
  那东西在城中作乱数月,残害不少人命,如今百姓白日都不敢出来,碰见生人更是要躲避,才使得米酒镇的人都卖不出酒。而如此危险情状之下,到了夜间还不得已外出的,只有那些家境贫寒至极,或急需用钱者,如草芥一般的人。
  这样的人死了,就是灰尘被吹散,除了至亲之人,没人会在意。
  如此看来,那发送木牌的清秀蓝衣女子,应当是个善心人,能发现这点,并无偿给这些穷人们目前最需要又买不起的东西,棺材。而制作棺材需要时间,所以才发放木牌,等做好之后,再去领取便可。
  这位母亲拖着重病身体去领的,只是儿子的入土为安。
  安顿好老太太后,裳熵携着满腔怒火出门,路过巷口时,发现了一个来时没注意的东西,一地瓷盘碎片,还有个饭盒,里头掉出一堆名贵食物,杂七杂八堆在一个盘子里。不像是买来的,更像是饭局结束后打包的残羹剩饭。
  江缘祈提起那饭盒,翻过来看,角落里赫然写着一个温字。
  看来此处就是儿子死去的地方了,他带来的这饭盒,应该温家主人散席后赏给他的。
  这里都是些平日见都见不到的珍奇食物,那儿子大概是满怀欣喜地将之拿回来,想给母亲尝尝鲜,却在快到家那会被残忍杀害,满地食物残片,何尝不是他的性命。
  裳熵没说什么,跑出巷子,抓了个过路人问了温家地址,嗖的一声利箭般狂奔过去。
  抵达温家,是片瞧起来确实富硕的宅院,温家牌匾高高挂起,白墙看着似难以翻越,漆黑大门尤为厚重,紧紧关闭,门脸贴了两张囍字,看着的确是有喜事发生。
  墙根之下,还能瞧见一些零星红色炮纸。裳熵大步流星冲到门前,把门拍的啪啪作响:有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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