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开门闯入夜色中,她抽动鼻子,找到空气中水汽较重的方向,直奔而去。
  拨开灌木,一条银缎带似的小溪穿林而过。她边向溪边走边火速脱去衣服,跳入水中,洗干净身上,又把衣服搓了搓。拧去水滴后,加速往回赶。
  找了根结实树枝,晾上湿哒哒的衣服。裳熵赤条条进屋,刚想说洗过了不脏,忽然注意到床上人闭着双眼,呼吸均匀,似乎睡着了。
  她闭上嘴,关门动作顿时放轻,老朽木门发出极细微的吱呀声,最后落锁。
  裳熵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席地坐下,双手撑着下巴,默默看了会。
  女人睡着时,脸上不再紧绷,也就不会有那些冷漠神情,比白日显得沉静无害多了。而又因着伤势所碍,唇上毫无血色,几乎与肌肤相融,白玉堆雪,还能瞧见她颈间淡紫色的血管。
  裳熵抿抿唇,循着香气靠近她,嗅了嗅,浓浓药香之中,总有某种无法形容的女香混在其中,并不强烈,若隐若现。让人想要追逐源头,找到,按住,闻个够。
  但这些只能想想了,她还不敢动手,只得抓抓耳朵,趴在床沿。
  要睡了。
  就这么趴了会,困意上来,裳熵打了个哈欠,打算睡觉。而睡之前,她伸出小指,小心翼翼勾住女人平方于身侧的手,滑到小指夹住,摇了摇。
  害怕将女人惊醒似的,又立即抽回来。
  现在真要睡了。
  刚在水里洗完澡,身上还凉飕飕的,胸腔里却热起来,这种感觉就像....
  为了找到贴合感,裳熵又翻起回忆,她想起曾经某个闷热憋闷的车轿内,鲜甜血液从唇齿滑入肚腹,带来一阵阵让人战栗的美味,那些灼人眼眸的鲜红色液体是比黄金还要让人食髓知味。
  按按腹部,压住那强烈涌出的饥饿感。为了避免自己再胡思乱想,裳熵决定睡觉,猛地躺倒,啪嗒一声。
  真真真要睡了!
  一只手又悄悄爬上床沿,两根手指一前一后走到女人手边,指尖犹犹豫豫,若即若离。最后,碰了碰女人指甲,又骤然缩回。
  哈哈,她摸的是指甲,师尊肯定看不出来,也感觉不到的,也就没法教训她了!
  裳熵自鸣得意,抱住天眼灵珠,随着那点香气慢慢沉入梦乡。
  同一片夜空下,另一边的驿站内。
  伏璃已处理完伤口,去洗了个澡,脸上污迹擦去,又是那张与年龄不符的勾魂夺魄的面容。浅金发色在屋内几乎发着光,美人尖精致小巧,点缀在邪美的眉眼之上。
  她唇角挂着轻蔑的淡笑,在一堆新衣服前挑挑拣拣。要么嫌材料用的不好,要么嫌颜色不纯正,挑来挑去,不怎么满意,又不能不穿,只得随便拿了件虚虚搭在肩头,朝外间走去。
  喂,秦河,同样都是师尊,封灵上仙和瑶娥上仙,怎么差距这么大啊。
  秦河端坐于桌前,正用毛巾擦拭着发丝:她们性格本就不同。
  伏璃抽出椅子,懒散坐于对面:做瑶娥的徒弟真惨,亏那个姓裳的还能忍受。她揉揉下巴,咦了声:我才注意到,怎么还有人姓裳呢?
  秦河道:之前听熵熵说,是因为出生那会没有姓氏,下山后身上只穿着件长长的彩霞衣,所以就叫裳了。
  伏璃迟疑道:彩霞...就是那身乞丐衣?
  秦河重点念:是霞衣。
  伏璃切了声,指尖揉了揉脸颊上的鲜红点缀。
  片刻后,她站起身走到架子前,边挑选伤药边道:说来,我这人最讨厌欠别人东西,虽然我没要求,但你们也算是救了我,我肯定会奖励你们的。等过段时间我回家了,会给你们发书信,邀请你们来伏家参观,怎么样?
  这种话换个人说,都能招至耻笑。那可是救命之恩,去家里参观算什么报答。
  不过,从她嘴里说出,就能够理解了。
  在她意识里,源雾伏式是这世上最尊贵最典雅的修仙世家。由于血缘关系至高无上,又避世而居,所以能来伏式之人,都是家主精心挑选过的,皆非尊即贵,地位非凡。
  这封邀请信,是一种可以拿出去炫耀的荣誉,也是一种身份认可,是别人求而不得的存在,完全可以充当给出去的奖励。
  对于这些原本没什么地位的人,能得到她这种承诺,已算她赏赐了。她自觉满意,回头过来补充道:先说好,管她霞衣还是什么,她去我家时可不能再穿那件了,我们家不欢迎乞丐进来。
  听到这种掉头上的大好事,秦河面色不变,放下毛巾,将之叠好:要不要去,看熵熵决定。
  伏璃蹙眉:那你呢?
  秦河道:我那会已经不在宗门了。
  嗯?还以为她要去做任务,伏璃问道:你要去哪里?
  秦河沉默片刻,起身将双剑重新配在腰间:我要下山,去查查当年的事。
  她没有过多解释,可伏璃已听懂了。
  瑶娥上仙的名头这般臭名昭著,就是因为她做过的那些事流传甚广,而第三件就与秦河有关。
  坊间一直传闻秦家姐妹俩被盘香饮收留后便生活在一处,感情深厚,相依为命,都是彼此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秦河遭逢此大难,失去血亲,必定满心仇怨。想要下山查案,只可能查的是她姐姐的案。
  伏璃道:不是说瑶娥害死的吗?还有得查?
  秦河默然。
  她起先也始终这么认为,甚至认定了此生唯一目标就是不断精进修为,而后斩杀瑶娥为姐姐报仇。
  就算掌门劝过她很多次,当年鸳鸯河那件事没那么简单,她也依然把瑶娥当做最大的仇人。
  可鑫乐坊一次,山中幻境一次,她足足被杀亲仇人救了两次,她能将仇怨记得如此深刻而长久,怎能把恩情视而不见?
  她欺骗自己到无法说服的地步,可那个大部分时候冷漠到难以接近,可又能对她流露出几分温柔的女人真会杀掉姐姐吗?
  她不想,但却被迫回忆从前之事。其实她心底也不相信被她姐姐照顾着长大的那个女人,会真的对姐姐动手。可她不止一次当面询问瑶娥,从前女人是默不回答,后来便说不知道。
  瑶娥是唯一知情者,她不说,没人知道真相如何。
  秦河只当她是心虚,不愿承认,不想面对,但无论她态度怎样,秦河已不愿在继续混沌下去了。
  她心中烧有恩。**同浇起的烈火,她必须去查明真相,弄明白当初发生了什么。恩情她会报,仇恨当然也会,这些事必须要想办法结束。
  等她半天没回答,也能猜到心情复杂,伏璃转而道:需要我家帮忙吗?
  秦河摇摇头:多谢,不用。系好配剑,拿上布包,转身往门外走。
  伏璃道:你这会去哪啊?
  找我师尊。
  啊?
  熵熵说得没错,在门前停了停,秦河回眸道:那妖物不是我们杀的,是瑶娥上仙,所以这不是我的成绩,我不要。
  她往森林中走去,站在月色下找准方位,去寻江舟摇所在的监考点。
  林中不时传来灌木摇动之声,风吹林叶,婆娑如海。秦河浑身轻松,行步如飞。
  方才裳熵走时,她就想离开了,不过想想自己满身狼狈,以此相见师尊不妥,不如清理完再出发,这才耽搁一些时间。
  现下过去,除了说明那妖物不是自己杀的,她也要和师尊商量着下山之计。
  这趟出去,追查一个多年前的旧案,手上没有任何线索,还可能会涉及到困扰仙界至今的难题魔物,难度可想而知,归期必然遥遥不定。
  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也说不定,真不晓得师尊会不会同意。
  想起那个温柔似水的女人,秦河心中的烈火渐渐平息。
  她是幸运的,拥有对她无限好的师尊,一直保护她,包容她。否则,她绝不可能成长到现在这副模样。她愿意付出一切来报答这份恩情,但她无法听师尊话,去放下仇恨,好好生活。
  她知*道,仇恨是放不下的东西,是底部尖尖的花盆,要么推倒摔碎,吐出恶气,要么扶住一辈子,需要忍着过活,而她已片刻不能忍了。
  正思绪飞转间,耳侧猝然传来女声: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做正直的好人?那我是靠自己杀了黄雀是不是?
  秦河没看她,笑了笑:小伏家主,少年英才。独战咒阶妖物,前途不可限量。
  切,耍我。
  掌风袭来,秦河侧身躲过,向后挪步,跳上树干:你要跟着我去找师尊?
  伏璃站在树下,耸耸肩:不然我去哪?一个人在那地方住两天吗?那不无聊死了,还不如去找你师尊,最起码她会陪我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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