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方才于花田前瞧见残菊,如在心上蒙了层灰尘,总叫人不爽利,现下被晚风一吹,拂去不少,心情敞亮些。就免不得稍微解释自己来晚的缘由。
  慕千昙道:刚才我去瞧了花田,种的真好,叫人心喜,我也帮忙浇了些水。
  江舟摇道:多谢,可有在木牌上填名?
  慕千昙道:这不是填到你面前了吗?
  江舟摇笑开,扎起袖子:都是山下村民送上来的蔬果,尝尝味道如何?
  慕千昙道:好。
  几人皆开始吃饭。这里的夜晚比狭海要嘈杂些,是以桌上并无言语,却也不算安静。
  就在这时,两只鹦鹉飞来,落在各自主人桌前。
  裳熵夹了块猪肉给她,争春咬住,仰头张嘴慢慢吞下。秦河换了双筷子,喂自家那只吃了点蔬菜,再配上肉,都吃得不亦乐乎。
  慕千昙夹了块鸡蛋碎,眼眸打量着那两只鹦鹉。
  这是她亲自挑选的妖物,刚被发现时,她们眼珠上都覆盖一层常年食用人肉堆出的腐烂状薄膜,也因为饥饿而骨瘦如柴,命不久矣。
  而如今,几个月时间,她们眼珠薄膜褪去,爪子也锋利不少,皮毛油光水亮。看起来被喂养得很好,已瞧不出曾经的影子了。
  见她瞧得专注,江舟摇道:如有需要,你也可以在此处种些花花草草,养些宠物也行,村民们都很擅长照顾,基本不会出问题。
  裳熵哼了声,道:她这个人,冷漠!根本不喜欢好看的。
  慕千昙道:嗯...那就种一池昙花吧。
  说起来,虽然名中有个昙字,但她仅仅在小时候见过真正的昙花。
  那时她家中有一个庭院,池中栽满月下美人,盛放时满夜清香,如临仙境。可惜,她不懂珍惜,生命中也有太多比昙花更美丽的事物,便从未欣赏过。
  而此后,远离那方庭院,便不再有时间与精力去特意观看。昙花泡影破灭,凝成她名字里的灰,再也未能擦去。
  江舟摇道:好,我记下了。
  记忆里,这种娇养的花是需要不少人维护的,前期准备也有点麻烦。慕千昙稍一琢磨,向旁边问道:你要回去吗?
  裳熵喂食的动作僵住,仿佛终于等到这个问题似的,挺直脊背,铿锵有力道:我才不回去!
  慕千昙道:那正好,你种吧。
  ...裳熵微怔,转过弯来,怒而拍桌:我不干!我不会帮你种的!
  被她这一拍,争春受惊,扑棱棱飞走了。另一只鹦鹉也随去。
  裳熵方才大吃特吃一顿,已光了碗,现下气得连饭都不添,嘴一抹便跑了。
  秦河放下筷子,用方巾擦擦唇角,也起身追鹦鹉而去。
  江舟摇轻笑道:无妨,我来就好,侍弄花草已经习惯了,比裳熵那孩子熟手些。
  我开玩笑的,不用种。慕千昙摇头,抬眸道:我是想问问,上仙请我来,所为何事?
  江舟摇喉头微动,低眉浅笑,将筷子并排搭在碗上:也没什么,就是阿河那份笔记....
  没想到真是因为这个。慕千昙立刻道:那是意外。
  这个我知道的,是小事,不足以辛苦您来一趟。江舟摇将碎发勾到耳后,斟酌半晌,缓缓开口道:我请您过来,本意是想试试阿河目前对您的态度。和从前是是否有变化,可惜,似乎没有。
  慕千昙咽下口中食物,低垂眼睫:是。
  江舟摇微微叹气:我一直想让阿河放下过去,也在寻找方法,让她不再对您怨怼愤恨,平和下来。
  就算是不愿看见争端吵架的和事佬,也该知道,这种可能潜在的杀亲仇恨也不会说抹就能抹去的。但慕千昙身份尴尬,说什么都不合适。便轻抚着碗边,好半天才道:等她觉得累了,应当就不会纠结了。
  越累,其实越停不下来,所以.....
  江舟摇解下头上的碎花头巾,铺在腿上,叠成方块,好生收入怀中,眸中闪耀着水面般的碎光:心里埋着仇恨的人,是过不好日子的,我总想让她活得更轻松些。
  身为当事人,却对过去一无所知,又不能从旁观者角度给与回答,慕千昙也不知该怎么做了,最终只是道: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
  夕阳已落,山上沉浸于漆黑夜色。
  快吃完饭时,江舟摇留她在这里休息,正好房间多,住哪里都可以,且晚上回去多有麻烦,她稍稍思忖,便同意了。
  溜达到后院,恰见裳熵坐于方桌后,脸朝下趴着,不知在干什么。慕千昙走近些:装死呢?
  裳熵没动,闷声哼哼道:晒月亮,借酒消愁!
  她双臂皆搭在桌上,中间笼着一壶酒。慕千昙微微弯腰,一手负后,另一手点上脚边盆栽,指尖沾了点水,凝成冰晶,曲指弹出。
  冰块撞上酒壶,顷刻炸开,爆射出去的水花也凝结为冰,如同几千粒珍珠飞散开来。
  裳熵被冰粒弹了个满头满脸,还以为受了袭击,却没从桌上跳起,而是张开双臂用上半身护住桌子,等周遭安静了才抬头。
  慕千昙已走到桌前,抬手接住了其中一粒冰,在掌心融化。她垂眸观察,道:是水啊,不是酒。
  裳熵仰头瞅着女人,反应过来又是她在搞鬼,立时窜起身,太过着急,甚至撞倒了椅子。
  你又欺负我!
  掌心之水再次凝聚成冰,运动到指尖,弹向少女额头,引得她捂头痛呼。慕千昙道:这两个月,你是不是长胖了点?
  裳熵揉着脑袋,愤愤道:没胖,长高了!
  慕千昙道:还是矮冬瓜。
  裳熵磨着后槽牙,放下手,蠢蠢欲动想要扑过来:你...你....好过分,太过分了....
  慕千昙道:武试好好考。
  裳熵微怔,嘟囔道:要你管。
  慕千昙回眸看看,身后不远处种着两棵柿子树,中间挂着张网绳吊床。她走过去,躺进吊床,悠悠道:只是提醒你一下,考不好也只丢你的脸,与我无关。
  裳熵扶起椅子,重新坐下:就算考不好,我也不觉得会怎样。人家都有师尊带着一点点学,我没有,只用两个月突击补课,能好到哪里去?成绩出来了我也不在乎。
  慕千昙轻挪身子,一截冰蓝色裙摆从吊床边缘落下来,似霜雪。她支着额,微阖双眸,望着朦胧月色:随便你。
  裳熵瞧着那截裙摆,默默坐了会,抚落桌面上的冰粒,又趴下。
  李碧鸢痛心疾首:昙姐,你干嘛老招惹她。都置气俩月了,该哄哄了吧。
  慕千昙道:这不是哄了吗?
  李碧鸢道:你管那叫哄?那分明是火上浇油。
  曲指轻揉着太阳穴,慕千昙蛮不在乎:是吗?
  李碧鸢道:别这样,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慕千昙道:确实,看她那么生气,挺爽的。
  这有什么爽的,不理解你...李碧鸢道:唉,不过,咱得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一个人天天这样造作你,你是什么心情?不想把她卸八段吗?
  慕千昙道:想。
  李碧鸢道:是吧,所以....
  慕千昙道:所以还是要提高实力,才能在需要杀人时想动手就动手,不必有后顾之忧。裳熵受制于我,不就是因为现在她还不够强?
  李碧鸢道:但明明你只要对她好点....
  慕千昙道:还换位思考,你怎么不替我考虑?脑细胞不是给你天天想垃圾用的,虽然你脑袋的确是垃圾箱。
  李碧鸢道:这个...
  侧过身,手腕垫在额头下,慕千昙冷然道:我穿到这世界里来唯一的幸运,就是原主还有几分本事和地位,如果只是普通人,无法用实力说话,永无出头之日,不如完结重开。
  .....李碧鸢彻底无言,遁了。
  耳朵刚消停一会,那边,裳熵双手摩挲着桌面,似纠结万分般说道:秦河原谅你了。那本书上写的内容,她都可以默背出来了,所以这件事,她不在意。
  怎么还提笔记的事,就算她是故意的,一本书至于吗。还好仅仅是这种话,让人不那么来气,慕千昙短促哦了声。
  裳熵着重强调:但是我很在意。
  慕千昙:是吗。
  桌上的手滑下去,捡了颗冰珠。裳熵头顶着桌沿,看着那枚冰珠在掌心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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