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裳熵拽住腰间红绳,一捋到头,将顶端两粒红色管珠展示出来:我被人发现时,身上只有这两块玉环,里面刻着一个熵,便当做是我的名。后来因为我常穿这身霞衣,他们给我加了个姓。裳,就是裳熵了。
  盘香饮似想问什么,又改口道:不错,适合你。
  裳熵来劲了:不过我还有自己起的名字,叫恶面猫官!意思是我抓老鼠很厉害!
  她摘下头上的面具,两手捧起。悬在恶面眼洞处的铜钱随她动作左右晃动,见钱眼开四个大字写在额头上,鲜艳赤色,难以忽视。
  盘香饮眼眸微眯,问道:你这面具是葫芦做的。
  裳熵将面具举高,欣喜道:你看出来啦!没错!就是半块葫芦做的,我选了好久,刻了好久呢!你怎么看出来的?
  盘香饮道:我再猜猜,你还喜欢看打铁花?
  裳熵快要蹦起来了:对!没错!你太了解我了。
  盘香饮面上浮出些笑意:我小时候喜欢跟着铁花师傅学技艺,那会也都带着葫芦面具,你也是因为这个才戴吗?
  印象里打铁花的都是些赤膊男人,没想到掌门还有这么一段过去。慕千昙正想象着那种画面,裳熵摇摇头:不是喔。
  她一本正经道:曾经有个人告诉我,我长相太漂亮,容易引得别人起歹心,所以平日出行,最好戴上面具遮一遮。
  她说得诚恳,也确实没错。虽说头发乱,服饰不整,瞧着颇有些不修边幅,但那张小脸依然让人错不开视线,就算顶着黑眼圈,也只会让人猜测是不是某种特别装饰。整体来看,就是个乱糟糟的明艳小美人。
  不过,由本人说出来,还是让听者有些无语,甚至替她尴尬。慕千昙手指微蜷,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
  盘香饮笑了笑,在纸上重新眷抄:那人说得没错,你生有一副好相貌,没有绝对实力保护自己前,是该把宝物藏一藏。
  这话之前就说过,慕千昙又翻了个白眼,几欲作呕。
  裳熵将面具系回头上,赞同点头。盘香饮接着道:不过,这面具凶神恶煞,你还自称恶面,不怕别人说你是坏人吗?
  裳熵道:自称为什么样的人,就一定是什么样的人吗?我说我是天下第一高手,难道我就是了?别人肯定也没这么傻。
  盘香饮道:没错。
  裳熵看向身侧,又变作小心模样:不像某些人,帮她忙还要被揍。生着仙人面,却是恶鬼心。
  慕千昙眼风扫过去,裳熵立刻捂住脖子,连滚带爬往外跑:好像没我事儿了,我先出去等你们!掌门再见!
  盘香饮目送她逃也似的离开,笑笑:她和我曾经真像。
  书中可没提到她之前是何模样,但慕千昙无法将这位干练女人与那个毛躁小孩的形象联系在一起,便道:她比您差远了。
  盘香饮道:她还没长大,而你没见过我小时候。
  慕千昙垂眸,不再说什么。
  笔尖再次吸饱墨水,盘香饮问道:此趟巡查结果如何。
  慕千昙道:并未有祸龙踪迹。
  其实她根本没去找,没有必要,当事龙刚从这屋里出去呢。
  盘香饮点点头:这种巡查以后还会有很多次,辛苦你了。
  正好可以用这借口离开山门,去走主线,慕千昙对此求之不得,便道:我应该做的,下次该去何处?
  等等再去吧。纸上的字隽秀工整,排列整齐,盘香饮道:你受伤了吧,我闻到血气了。
  慕千昙一怔,疑心她在试探什么,见她表情未动,这一问大抵只是关心,便放下怀疑。
  不过她到目前为止,的确还没有好好处理伤口。许是自己习惯了,没有闻到任何味道,现下被挑出来,为避免出疏漏,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
  我途径鑫乐,遇到了妖物,有出手...
  我听说了,盘香饮欣慰道:你做得好,不过既然受伤了,就先休息吧。正好这段时间有其他宗门弟子来此处听学,那门课由你来上,再合适不过了。
  听到要上课,慕千昙顿时头大:我....
  盘香饮却是误解她意思:不要逞强,听干娘的,休息休息吧。
  想说的话吞回去,慕千昙轻叹无言。
  从屋中出来时,她脑中还回荡着方才盘香饮所说的授课内容。
  在听到之前,她还觉得自己一定无法担此重任,可听到之后,她发现,的确没有人比她更合适。
  走至院中,裳熵正蹲在水池边观察着。听到脚步声,她动动耳尖,回眸看来:掌门给鱼修了个大水池。
  慕千昙来到她身后,低头望去。上回来时裳熵随手放进缸里的鱼此刻换了家园,水缸被撤去,重修了一口方池,供那肥硕鱼儿游动。水中有泥沙造景,边缘生有旱伞草,上面还飘着浮萍做装点。
  慕千昙面色冷淡:得意吗?掌门把你这无名小卒送的礼物好好养起来了。
  这不是礼物,就是随手抓来忘记放回去了,裳熵下了水池,擦擦手上方才逗弄鱼沾上的水迹:你干嘛说这种话,听着奇奇怪怪的。
  慕千昙道:以后没有我允许,不许靠近我。
  裳熵道:都打了我好几顿了,你还在生气啊?
  慕千昙定定看了她几眼,移开视线,往外走去。裳熵揉揉两只熊猫眼,和鱼儿说了声再见,垂头丧气地跟上。
  第二日下午,慕千昙带着裳熵离开狭海,先把她丢到学堂,而后自己去了趟宗门的镇妖山。精挑细选一批妖物后,正巧赶到上课时间。
  学堂建立在半山腰,绿荫丛丛,微风徐徐,露出密叶掩盖的白墙墨瓦,稳重陈旧,书卷气浓郁。还没走进去时,能听见少年们欢声交谈的声响,零零碎碎,时低时高。
  慕千昙进入门内,向下看了眼。这堂课上人并不多,有半数坐席都空置着,学生服饰也杂七杂八,明显并非出自一家。
  前段时间各家族宗门来开集议会,基本上都带了不少小辈。虽说都是仙门中人,但各家修仙氛围都截然不同,且多数都偏向于封闭,是以平日没有多少机会与同辈相处,而他们此趟过来,感染到天虞门独有的开放气氛后,便也跃跃欲试,想来体验。
  仙门长辈们恰好都在一处,听闻这种想法,便向盘掌门请求让弟子们可以在天虞门听学数月。盘香饮一贯秉持着知识没有门槛的治学理念,自然答应。
  不过,想让所有学生都留下,是不现实的。众家商量过后,决定只留中最有前途的学生来听讲。所以此刻学堂内人并不多,且基本都是各家龙凤,优中之优。
  前面已有其他殿主或先生传授各方面的知识,而今天这门课,则是由慕千昙来上。
  她刚一进去,原本聊得火热的学生们如同见鬼,登时闭嘴,静悄悄走回各自座位,屋内气氛凝滞下来。
  满堂人中,只剩一个在高谈论阔,正是裳熵。
  她坐在另一位学生的桌上,背对讲台,手舞足蹈说着鑫乐城中的种种遭遇,引得众人对那霍少爷痛恨不休,辱骂不止。秦河本在桌前温习功课,边听边轻声笑,发现气氛突变,抬头一看,脸色顿变,拉了拉裳熵衣摆。
  裳熵正说到精彩处,本不想停下,可一转头瞧见扑棱蛾子在门前,立刻软了骨头,从桌上滑下,坐在秦河身边。
  慕千昙没什么情绪的目光扫过众人,见彻底安静下来,才缓步走到讲台前。明明她什么也没做,可学生们却瑟瑟发抖着,仿佛上台的是什么凶神恶煞。
  学生怕老师是天性,不过他们这么乖巧,还有另一层原因。不消说,定然就是瑶娥上仙那残暴冷血嗜杀的好名声了。
  其他先生的课尽可以调皮捣蛋,说小话传枝条,被发现顶多罚抄教训。但把这位惹着急了,那可就小命不保。
  秦河习惯性坐在最前排,方便回答先生提问,到这会才反应过来这堂课是谁教。
  察觉到人走到自己面前时,她死死埋着头,并不想抬头看她。一想到之前发生过什么,便心中扭痛纠结。
  鑫乐坊中分明被人救了命,最起码也应该说声谢谢,师尊也教她要知恩图报,可她却固执的不想面对这女人,更别提正面交流。所以,在鑫乐城拒绝了同行的询问,回宗门之后也没找过她。
  这种无礼举动,如果被师尊知道了,少不了狠狠责训一顿。但没办法,她真的没法冷静面对这人。
  闭上眼,狠狠抽了口凉气,她道:起立。
  衣衫摩擦的簌簌声充斥学堂,众人向讲台拱手,齐刷刷道:见过慕师长。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