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如果有的选,杜引岁一点儿不想和江芜说出那些事。
这和把人抓起来硬与她讲完一本恐怖故事有什么区别……
哦,还是有区别的。
讲不完……
这甚至还没完结,是一本连载中的恐怖故事。
只是隐瞒在大多数时候,结不出好果。
这是杜引岁在末世初期就学会的教训之一。
便是不愿,杜引岁还是得说。
只是……即便杜引岁和缓了语气,斟酌了用词,江芜的脸还是刷一下地白了,并且越来越白。
烧焦金属的刺鼻,苦涩暗淡的海水,蔓延潮湿的发霉……
当愤怒,悲伤,痛苦交杂的复杂之气一升再升,那总是霸道的偷偷喜欢悄沉了下去。
现在的江芜闻起来,很糟糕。
还逼着自己继续把事情说清楚的杜引岁在此刻无比怀念原先江芜身上那自己总想逃避的味道。
昨夜偷听来的话说尽,事情却还没完。
杜引岁不敢看江芜此时的模样,只轻轻按了一下她的手,便给她留了片刻的独处,起身回到驴车边拉了楚秀兰说话。
与江芜说的那些,暂不可对他人言,而与楚秀兰说的话,杜引岁没避着江芜。
只是从空气中的味道来说,江芜应该没在听她现在说什么呢吧……
杜引岁的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出气进气都抽丝似的,闷得很。
“我知道,我刚才说的那些,听起来真的……不太真实。”杜引岁没有从江芜身上闻出怀疑,但是时间有限,她得把不怀疑变成完全相信,“来,我带你看证据。”
杜引岁抓住江芜的手,将人从破石墩子上拉了起来。
似乎因为有瓦遮顶,天又还亮着,从昨夜便绷紧了神经的犯人们,也稍稍松弛了一些。
破庙后头,孔家仅剩的两个孩童和刘家的三个小子玩在了一处。
杜引岁牵着江芜,绕过了那些还在嘻嘻哈哈的小孩子,走到了正看着孩子的王月容身边。
原本靠着墙的王月容见两人在她身边站定,皱了皱眉,站直想要挪去别处。
“自从上次你的儿子破了头,你时时都要跟着他,不愿他离开你的视线分毫。你一定很爱你的儿子吧?”杜引岁开门见山,止住了王月容想要抬起的脚。
提起这个王月容就一头的火,顺安是怎么破的头,还不是被这两个还有里面的那几个秦家人砸的!
“你要干什么?”王月容没有好脸色。
“让你看个东西。”杜引岁从地上随便摸了一块小石头,又抬手指了指比那些嬉闹的孩子还远的地方,“看到那边的树了吗?”
王月容不想理这人,又控制不住跟着她的比划看了过去。
在看见杜引岁所指的树之前,王月容先看见了那树边的楚秀兰。
只见那楚秀兰,有病一般,捏碎了不知道是草汁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啪地一下拍在了树干上,手掌大小的一坨绿。
“看好了。”杜引岁甩手掷石。
王月容还没来得及转头问她看什么,听耳边一道风声,石块从眼前飞过,啪地一声将远处树干上的那坨绿糊糊的东西砸得飞溅。
不,不止那草汁糊,好像那树干都被砸碎出去了些木头渣。
“你觉得你儿子的头硬,还是树硬?”杜引岁伸手扣住王月容的手腕,“我问你几句话,别撒谎。你知道的,有句话叫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谁也保护不了你儿子一辈子。”
王月容又惊又怒:“你会武,我要告诉衙……”
“嗯,衙役保护你儿子一辈子?我们可是要一起去凛州生活的。你要是闹,只要我不死,只要我还有口气,你儿子就别想活。明白吗?”杜引岁照搬昨夜谭望的口吻。
王月容被一噎,转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江芜。
只一眼,王月容就被江芜眼中的悲恨之意惊到,无意识般反向杜引岁那边躲了一下。
“别看她,谁都不能左右我砸死你儿子。除非你老实回答我的话。”杜引岁毫无铺垫,直接问道,“当年江芜脚踝上的胎记,是你做的刺青,是不是?”
若说,王月容之前还是满眼满心地想着如何保护儿子,那么此刻,杜引岁的话语如一道冰凌直接扎进了她的心脏,搅挖出了那陈年的刻骨之寒。
再看江芜眼中还毫不掩饰的恨意,王月容竟未出一言,先滑坐了地。
孙喜娘昨夜说,被宫人不小心捂死的小郡主有胎记,江芜没有。是出身西南的王月容用特殊的染料给她临时弄了一个。后来刘耀祖又让王月容学了刺青之术,借探望刘宝珠的机会,给江芜做了胎记模样的刺青。
说来也好笑,她们小心翼翼地记得小郡主被掉包抱走前,刘宝珠看到过那处胎记,千方百计地给江芜仿上。结果人抱回去之后,刘宝珠却根本不在意孩子,别说亲手洗澡看着洗澡了,最多就是在当时还不是皇帝的江启乾面前抱一抱,连襁褓都不开的。
倒是诚王,认为这一点很重要,还让孙喜娘一年总要与刘宝珠提个一两回,加强一下印象。想也知道,他估计又是在琢磨什么对证时的坏水。
可以说,昨晚孙喜娘为了活,为了证明她愿意与谭望一起对付诚王,已经绞尽了脑汁,说尽了秘密。
王月容……没有否认。
她承认了所有,按杜引岁的要求,简单地说了一遍那日的事,只求杜引岁能如之前所说,放过她的儿子。
“那些恶事,都是你舅舅作下的,我也是被逼的,顺安更是无辜。你可以不原谅你的舅舅,不原谅我,但是你们别迁怒顺安……”王月容想要拽江芜的袖子,被杜引岁拂开。
“你要是想你儿子活,就忘记今天的事。”杜引岁说罢,抬手丢石,这回,那石头依然砸中了那树干上残余的一小块草汁,并深深地陷在了里面。
王月容:“……”
脑子一团乱麻的王月容得了话,跑着从孩子堆里把儿子扒拉出来,不顾他的挣扎不愿,抱着就跑回了破庙里。
杜引岁看了一眼远处的树,楚秀兰正拿着另一块石头把树干上的石头撬出来。
这样不灭口的审问,迟早漏洞百出。
杜引岁没指望王月容老实一世,只要老实几日就行。
“我知道你一下子知道了这么多事,心里一定很乱。我该给你一点时间消化一下,好好想一想的。”杜引岁抓着江芜的手没松开,沉了沉声方才继续道,“但是时间不多了,我还是得现在就问你……既然都城用来牵制你的废后不是你的生母,甚至可以算……反正,用她应该已经不能束缚你了吧?那么,你愿意跟我走吗?”
第55章 之前还觉得不知该如何处理的苦涩酸甜之息,成了她放上桌的赌资。
谭望虽然拒绝与孙喜娘合作,但从后来他没有拒绝听孙喜娘说完那更多的秘密可见……他估计对利用江芜这件事也并非全无想法。
从都城,到这条流放路,再到凛州,江芜就像一颗棋子,而想要执棋的人越来越多。
杜引岁真的有一刻杀心起,想要把那些人渣一个个揪出来,当菜瓜一起砍了。
只是比起那暂时还做不到的事,果然还是直接把人带走,才是当下能做的最优解。
当杜引岁有了带走江芜的想法,那之前还觉得不知该如何处理的苦涩酸甜之息,就成了她放上桌的赌资。
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杜引岁不想强迫江芜跟她走,即便她觉得,那真的是最好的选择。
诸多的前情,打得江芜脑中昏昏,面对杜引岁突如其来的提议,竟一时反应不得。
脑子没跟上,潜意识却很诚实。
原本被痛苦愤怒的复杂气息压沉的那股微苦的酸涩甜美,在杜引岁话音落时,立刻挣扎着破开了上头的焦糊苦涩发霉,笼于了江芜一身。虽片刻便又被那些负面糟心的气味压了回去,但起来过就证明还有赢面。
“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讨论一下。”杜引岁耐心引着江芜说话。
有什么想法……
江芜原以为这场流放自己是在为过去十八年的欺骗赎罪,结果上路没走多远发现……可能并没有什么需要她赎罪的人。现在好了,事情已经变成了……她一直觉得愧对的那些人,才是有罪的。
这条路要是再继续走下去,天知道还能再翻出什么来。
江芜没有想法,甚至难以思考。
“我……”江芜沉默许久,在杜引岁期待的目光下艰难出声,开口却是艰涩的沙哑。
“不急,我们回去喝点水慢慢说。”杜引岁其实有点急,但是偏生这个关头竟狠不下心来再逼江芜一逼。
江芜低头看了一眼被杜引岁牵起的袖口,反手拉住了人:“可老师他们……”
当痛苦已无法承受,什么样的人才能拒绝拉她出苦海的手。
至少,江芜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