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用他们说话,板车上的人一个人就唱出了一个场子的热闹。
  秦崇礼看出来了,这家伙是不是想逗孩子不好说,但是她……应该就是在回避江芜想要和她说话的视线吧?
  但是……
  为什么?
  不是刚才还在为江芜发声,将李家人说得落花流水么。
  完全不似自己这般顾忌许多,直接撕碎遮羞布把事实扔他们脸上,连“刚出生的婴儿用脐带勒你脖子逼你当她奶娘,逼你说她是男娃啊?”这种话都能说出口的人,为什么不想和江芜说话了?
  秦崇礼有许多为什么,但是该死的,他和江芜一样,在板车上那家伙完全无视他们的情况下,压根问不出口。
  当然,杜引岁也没有一直无视。
  远处,衙役敲锅放饭声起,那本还在哄小家伙的人立刻就抬起了头,看向了江芜……
  江芜拿起昨晚衙役发的碗去打饭,楚秀兰亦拿起了秦家这边的碗。
  目送两人走远,秦崇礼看向了板车,然后对上了那道……炯炯有神的目光。
  “老师,可以帮我勺筒河水吗?”杜引岁友好微笑,递出了昨日楚秀兰从卫家那儿拿水来的竹筒。
  谁是你老师……
  “河水没烧过,不能直接喝。”秦崇礼没伸手,甚至人都没往板车那儿走,顿了顿又道,“江芜昨晚不是和你说过了。要不等她回来,再给你说一遍。”
  出现了,怪怪的怨气。
  “哦,那没办法了。怪渴的,看来一会儿的热水又都是我喝了。哎,谁让江芜人好呢。”杜引岁敲了敲手里的竹筒,“可惜啊,我倒是无所谓喝什么,不过江芜估计渴死也不会去喝没烧过的河水吧。”
  “你就不能少喝两口!那一碗是你们两个人的。”秦崇礼气得胡子都翘起了一些。
  之前人受伤昏迷,江芜的食水大半给她救命,秦崇礼也说不得什么。但是现在不挺活泛么,看着比江芜都精神,不得平分么!
  “哦,那不行,我渴。”杜引岁盘着手里的竹筒,感叹,“要是能喝几筒河水,我应当就喝不下那么多热水了。今天有点热哦,推车的话,路上应该会流很多汗吧。”
  秦崇礼大步走到木板车边,一把抓走竹筒,顺手还解救出了自己气呼呼的小孙女,又对车上人撇眼:“刚才还说一筒!”
  “如果看到小鱼小虾,不拘多小,顺手捞回来我看看啊老师!”杜引岁对着秦崇礼的背影热情摇手。
  哎,也是腿脚不便,不然哪儿费这口舌,早跳河里大吃大喝了。
  杜引岁羡慕地看着远处河边零星几个赭色囚衣。
  说来,今天是发生什么事了吗?非但不似前几日那么急着催上路,居然还让大家四处溜达了……去河边也没被制止。
  真是奇怪。
  不过,要是日日能如此,倒是便利许多。
  杜引岁翻起被划破的裤腿看了一眼腿上的伤。
  啧,从前伤筋动骨一百天,到末世时这种没被污染的普通摔伤,只需要寻些《食经》中对症的变异动植物吃了,那一百天约莫能缩短到一周。
  不过现在……
  杜引岁从怀里掏出一枚白中带银,上有许多刻纹的戒指。
  可惜啊,末世时的储物戒居然能跟着来这种奇事都发生了,怎么不把配套的晶核来一颗!
  简直手捧宝山而不得入,肝了七年的财产好像还在,又好像没了……
  难受!
  天杀的,她这戒指里有一打火羽菇菇鸡腿啊,如此对症,却如此遥远。
  算了,只能靠体质自愈了。没有末世的变异动植物吃,连这里的正常动植物都吃不上,就靠每天两个黑面饼子,还要应付每晚必达的毒痛。
  这日子啊,真是。
  杜引岁觉得自己得想想办法。
  而在此之前……
  “还……真的有鱼。”杜引岁看着竹筒里细线一般的小鱼,嘴角抽了抽。
  “你不是说,诶,你怎么喝了!”秦崇礼惊,“里面有鱼啊。”
  一口灌完竹筒水的杜引岁莫名:“怎么了?这么小的鱼,还需要烤一下吗?”
  “……”秦崇礼无语摆手,“算了,我没说话。”
  罢了罢了,吃过霉绿豆糕和馊鸡蛋的人,怎么会只想看看小鱼呢。
  秦崇礼看向远处,衙役的两口大锅边还排着好些人。
  “小杜姑娘……我倚老卖老冒昧问一句。”秦崇礼在取水时洗了把脸,自觉洗去了几分持重,洗出了几分和蔼,“我观你今日与刚出发时有了许多不同,不知你是否已经了放下之前的赴死之念?”
  “对,要好好活,所以才需要喝水。”杜引岁翻转手腕,让秦崇礼看竹筒底,又笑道,“老师……”
  秦崇礼装作没看到空筒,反而转头看了一眼远处,见江芜她们还未返程,又抓紧时间问道:“不知小杜姑娘是缘何转了念头?”
  听儿媳的描述,这个小姑娘在牢里五日,与隔壁牢房的江芜对话总共可能不超过十句,整日如同一只菌菇蹲在墙角,连吃喝都很少。狱中对面的刘家女眷时常咒骂江芜,儿媳听不下去都站出来好几次,但她素来充耳不闻,就在墙角动都不动。这样的小姑娘,不想活了反而正常。
  但是……
  像现在这样,就有点奇怪了。
  想死的人,一醒就不想死了。
  视而不见的事,现在就挺身而出了。
  还有……昨晚。
  该不会真的是猪精上身了?
  秦崇礼对自己最后的猜测表示抱歉,但好像也没什么更合理的解释。
  杜引岁有想过模仿一下原身的性格,再慢慢转变。但是吧……原身在这些人面前就哑巴加不想活了的样子,杜引岁现在急需干饭,实在没时间磨磨唧唧。
  “老师你是问我为什么不想死了是吧?”杜引岁把空竹筒对着嘴巴倒了两下,试图激起秦崇礼的良心。
  然后,嗯,果然这份良心只属于江芜。
  杜引岁叹了口气:“大概是我晕着的时候,孟婆和我说,我就算死了也没法一了百了。相反,如果我死了,要去更加可怕的地方。那个地方啊,人会变成行走的尸体,尸体咬过的人又会变成行走的尸体,遍地都是吃人的野兽和植物。最重要的是,那里的东西非常难吃。孟婆给我试吃了很多那里人常吃的东西。有比黄莲还苦百倍的草汤,一口下去天灵盖都苦掉了。还有一口能嚼一天的鱼,腮帮子酸死人都饿死鱼都下不了肚。哦,还有那个,只要煮一块,隔着几十间屋都能闻到猪骚味儿的猪肉……呕……”
  初听时,秦崇礼以为这小姑娘在给他编故事,只听着听着,竟听出了几分真。
  尤其是说到那些吃食,说苦时吞咽皱眉,说难嚼时嘬了腮帮,还有最后那个呕……
  就这么看着,仿佛她真的吃过了一般。
  难怪,霉绿豆糕和馊鸡蛋她也能……不对,秦崇礼警醒了一下,自己怎么就信了。
  杜引岁也不想回忆了,摆手道:“总之,我还是在这儿活着吧,死过去也太惨了。”
  秦崇礼觉得有点合理,又很不合理,只他现在没时间多掰扯出更多故事:“那个……小杜姑娘,你方才赶走李家人时说的,前皇后娘娘罚她抄祖训,又没收她院中笔墨,是真的吗?”
  “嗯。”杜引岁点了点头。
  “次数应该不多吧?”秦崇礼小心求知。
  “还行吧,我能随便听到的两三个月一次。有没有更多就不好说了,太子的院子是孙嬷嬷把着的,铁桶一样。”杜引岁没法说其实是有更多的,因为原身是个努力的奸细,从原身记忆里的蛛丝马迹来推断,至少每个月总能折腾次把次。
  当然,原身那时也只当是皇后在皇帝不知道的地方,当着严母。
  秦崇礼有两个儿子,长得省心,没罚过,一时也不知道这两三个月一次的频率如何。
  “那,其他时候前皇后应该还是对江芜挺……好的吧?”秦崇礼今日也是第一次见那孙嬷嬷。
  有句话叫做下人的做法就是主子的态度。这李家人的无礼,尤其是那年轻女子的傲慢与孙嬷嬷明哀暗压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一日能养出来的。这些从前就知晓江芜身份的人,在宫中又是如何模样呢……
  下狱后,秦崇礼有了许多猜想,只是那些他觉得无用的心思多是落在了揣测皇帝身上。直到今天,他才发现,那被打入冷宫的前皇后,并非他所想的那般全力保护托举着江芜,或许并非是母女两人相依为命,努力求生。
  只是,想归想,他问杜引岁时,到底还存着几分侥幸心思。
  不过,有的人的存在,就是为了打破侥幸的。
  “一般吧。坤宁宫有小厨房,皇后时常会来学做皇帝最近喜欢的吃食,然后等他来的时候亲手做给他吃。”杜引岁幽幽地看了一眼面*色瞬间不善,似已猜到下文的秦崇礼,“但是她从来没特地为江芜学过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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