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她不爱拍照,也不享受生活,没有爱好,成天呆在家里,管理着没完没了的琐事。我实在想不到,这世上居然会有比我还无趣的人。但这个人就近在咫尺,用她的“无聊”侵犯着我的一切。而且她还很狡猾,从不留下可供外人指摘的痕迹。
  我一直是看不上她的。
  在我眼里,她是个“空心人”,永远要做符合身份的事,怕犯错,怕担责,只活在规定的教条下,看的都是脚边的一亩三分地,看的是那么仔细,连头也抬不起来。
  这样的人,怎么会听这种有富有反抗精神的音乐呢?
  但仔细一想,这枚唱片远在我可以自由支配金钱的年纪就出现了。我也说不清它究竟是何时成了我的私人物品。无论怎么推敲,这么个“不成体统”的唱片,也不会是亲戚送的礼物。
  说起来,对于母亲,我是什么时候失去了探究的欲望呢?
  我想不明白。
  那就不想了吧。我一脚踹飞唱片盒子,转身离开了房间。
  我讨厌为了社会规训修剪自己的人——跟着“陈规烂矩”一同腐朽,是最糟糕不过的死法。如果窝囊有分等级,那它一定是最高级。
  我继续走着,路过很多房间,也看到了很多人,这些人不全是五条家的人,但全都在我的记忆中出现过。
  在这个奇怪的地方,每个人都沉浸于手头的事,像一个个复刻精细的蜡像,与外界没有任何互动。
  走着走着,我觉得自己像只幽灵,在一个无人国度,寻找着并不存在的出口。
  ……嗯?
  在向下?
  莫名的,我觉得自己一直在往下走,越走越深。明明眼前只有平坦的走廊,为何会有下行的感觉?
  太阳穴隐隐作痛。
  好在,这种程度的疼,对于我而言,都是小事。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很会忍耐的人。
  我知道自己还有一大部分记忆没有恢复,也不确定为什么会遭到自身术式的反噬,但我很清楚现在要做什么。
  ——我应该往上走,回到第一层世界,这样就能取回完整的记忆,离开“神龛”。
  但这层世界就像我的母亲一样狡猾,总能在不知不觉间,用情感上的共鸣腐蚀掉我的记忆——那些熟或不熟的“蜡像”,就是在借机吃去我的反抗精神。
  ——这个招数多少有些缺德了。
  好在,我不吃这一套。
  我这个人虽然随遇而安,但也不是个真正安分的人,但凡执拗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不然也不会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甚至还跟着一个麻烦家伙四处奔波……嗯?谁来着?
  我按了按眉心,感觉自己遗忘的事,可能比预想的多。
  或许是念随心动,那个人的身影就这么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像是揭开了一层朦胧的面纱。
  就在这时,老宅的幻象消失了。
  我发现自己正走在一个不透光的地洞里,往上面望不到头,往下面望不到底,两侧也没有墙壁和扶手,只有凭空立起的阶梯,人在其中,如临深渊。
  唯一的光源,就是自己手里的煤油灯。
  这个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调转方向,看向阶梯上方。
  那里有漆黑的羽毛如雪片般落下,洋洋洒洒,反射着煤油灯的光,像是指引的路标。
  第92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完)羁旅之客盗走了……
  洋洋洒洒的黑色羽毛并没有实体,抬手一碰,就变成光沙消散了。
  唯一能宣告这个世界存在的,就只有她手里的一盏煤油灯。
  倘若灯也熄灭,这里就成了宇宙中央的一处混沌,没有映射自我的外物,那么自我也将不复存在。
  啊啊,这还真是……出乎预料的麻烦。
  她再次感慨。感慨完了,又晃晃脑袋,告诉自己,不要慌,这些都是自然现象。
  按照热力学第二定律,熵只会增加,不会减少,所以混乱是宇宙常态,永远与万物共存——冷静吧,既然是自然现象,就可以被定义。
  她揉揉两侧太阳穴,屏息静气,心说,只要继续盘逻辑,算概率,就像往常一样,自然能得出解题的方法。
  不着急,盘一下线索吧,好好盘一下这里是怎么回事,以及那个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首先,她是一名咒术师。但她并不喜欢这个身份,所以想了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胆主意,以为能就此摆脱束缚,获得自由之身,结果却一无所获,还坑了自己。
  但……什么会坑了自己呢?
  ——记忆出现了断层。
  过程和细节都想不起来了。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失败了,栽了个大跟头,简直就是咒术界的“伊卡洛斯”——狂妄自大地做了双翅膀,以为能碰到太阳,结果黏合道具的黄蜡融化了,翅膀散了,自己也像块“笨石头”,噗通坠海,淹了个半死不活。
  等再次拥有记忆,她发现自己中了“神龛”,迷失在“意识空间”的第二层世界。
  在这里,她遇到了一名神秘男子,经验和直觉都告诉她,此人不是“规则怪物”,而是个闯入者,目的不明,但似乎是来帮助她的。
  她能感觉到,这个人拥有对抗“神龛”的力量——这股力量就存在于那堆燃烧的黑羽之中,但因为某些原因,被暂时封禁了。
  只要再找到他,应该就能释放那股力量。
  但……他在哪里呢?
  她再次抬头,看向上方飘落的黑羽,脑海中响起了男人读邮件时念出的话——
  不要问,砸碎手机,下来。
  手机是被砸碎了,勉勉强强算是“经过她的手”。所以她取回了部分记忆,也来到了“意识空间”的夹缝。
  只要能在这里找到前往第一层世界的入口,她就可以彻底摆脱“迷失”状态,从而回到现实世界。
  煤油灯是男人留下的东西,方才她就是被这东西牵引着,脱离了“老宅幻象”,取回了关于他的记忆。
  但她也知道,自己还有一部分记忆淹没在无边无际的意识海中,难以寻回。
  以她对“规则”的了解,要想回到上一层世界,就得往上走。而那些黑色羽毛也是从上面飘落的。
  可男人留下的讯息却让她往下。
  下面……
  她侧过身,用煤油灯照了照,只能看清十来层台阶,再往下就是一片漆黑,幽深空寂,只有漫无边际的想象力在持续刺激着人心底的恐惧。
  往上——
  还是往下?
  ……到底哪一边才是正确的出口?
  她得不出结论,索性坐下来,慢慢思考。
  台阶很平整,像是塑料做的,摸上去还有些冰冷,但这种冰冷,更多的是心理作用——在“意识空间”是没有“温度”这个概念的。
  这里没有风,也没有噪音,世界就是一副巨大的静态画,唯一的不协调,就是她,以及周边飘扬的黑羽——那些黑羽在光源覆盖的范围内若隐若现,像是投入地狱的蜘蛛丝,闪烁着绸缎般的光泽,似乎只要抓住它,往上爬,就可以前往天堂。
  但是她犹豫了。
  犹豫的原因除了怕判断错误,更是她在思考,自己与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很重要,她必须想明白。
  如果一会儿要见的是熟人,她自然可以面不改色地打招呼;如果是陌生人,那也不是问题,只要有心,她也能把“侃侃而谈”表演的滴水不漏;但如果是半生不熟的,那就让人头疼了……
  之前在第二层世界,她完全把对方当陌生人,对答如流都不是问题,但现在,她发现自己可能早就认识对方,这就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这么想想,在世界变暗的那一刻,他或许已经认出她了吧。所以,他最后喊出口的……到底是谁的名字?
  她把煤油灯置于膝头,侧过脸,脸颊贴着灯柄,双手抱膝,努力回忆着。
  但她实在想不起来。记忆被清空的很彻底。她就连男人的名字都一无所知。
  啊啊,真是头疼,她把脸埋在膝间,煤油灯不冷也不热,被挤在脸颊与胳膊之中,硬邦邦的,硌得慌。她又把头抬起来,额前的刘海乱糟糟的。
  ——那个男人肯定在笑话她。
  不知为何,她就是这么觉得。当然,她也知道,男人即便不是温文尔雅的类型,也不至于像个幼稚的小学男生,故意把人挖苦的下不来台。
  她真正感到困扰、踟蹰不前的,并非“芝麻大小”的社交压力,而是那些奇奇怪怪、出乎意料的小情绪。
  我完蛋了,她想,我好像对那家伙过分在意了。
  更要命的是,这种“在意”已经远远超出了她对“朋友”的界定。
  如果只是平常相处,她或许还察觉不出端倪。
  但现在,她被迫用了“第三者视角”,从头到尾审视了自己的人生,也顺便审视了他们二人在意识空间的“短暂相处”——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对那家伙的一举一动,反应过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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