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阿棠眼一眯,“所以他会赶快起事,不给你有向皇帝告发他的机会。”
  “是这样。另外我审利赫啜时,他提到岑义曾告诉过他,他的主子已做好准备,今年内就行动。”
  阿棠点头,“我们快马加鞭回去阻止他。可我们要怎么阻止他?他还没开始的话,一切都好说。要是已经举旗谋反了,我们该怎么办?”
  晏元昭道:“要阻止他,就要弄清楚他会怎么起事。”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他要造反,手里得有兵啊,他有吗?”
  “不清楚。”晏元昭脸色凝重,“我只知道,昨天我从利赫啜口中得到的贪墨兵器数目,和庆州军器坊账上少的不一致,差了整整一半。岑义没有将全部兵器都输往铁鹘。”
  阿棠一惊。
  如果岑义昧下了另一半兵器作为己用,岂不意味裴简麾下一定有人马?
  说话间,队伍靠近官道,停在商旅常歇息的一处馆驿附近。
  外头隐有人声传来,车帘被从外掀开,陆子尧探头进来,神色复杂,“元昭,定远侯刚刚薨了。”
  第107章 失肱骨定远侯裴雄之死,一夕之间,传……
  定远侯裴雄之死,一夕之间,传遍四野。
  将军征战多年,大周百姓皆闻裴雄的大名。白发苍苍的老人话往昔,津津乐道裴将军在某个战场上的运筹帷幄;说书先生在茶馆里惯以裴将军的事迹开场,赚个满堂吆喝;垂髫小儿说起崇拜的人,裴将军可以和关云长五五开。
  大周从四夷侵扰走向太平盛世,离不开将军的满满功绩。在周人心里,即便裴雄已卸甲十年,偏处东川含饴弄孙,安养晚年,他依然是帝国坚实有力的屏障。
  屏障一朝倒塌破碎,四野俱恸。
  在田间地头,街坊巷陌,人们为之惋惜落泪,自发地扯一块白布系在身上。裴家人伏柩北归出城时,东川百姓万人送葬,哭音绵延十里不绝。
  朝堂更是议论纷纷,无论是识得裴将军的老臣,还是不曾与将军逢过面的年轻臣子,都在接到侯府的报丧后,扼腕长叹。
  消息传到宫中,正与贵妃谈笑的隆庆帝不敢置信,连问好几遍裴雄是否真
  的病逝。得到确定的答复后,皇帝干瘦的面颊肌肉微微抽动,浊目望东,一阵失神恍惚。
  裴雄是先帝刚即位时提拔的将领,二十年里战功赫赫,更在先帝垂暮之年,大败铁鹘,收复失地,为大周解除心头大患,在先帝本纪里添上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然,这也并非裴雄一人之功。先帝始终对裴雄恩宠有加,笃信不疑,赐予裴家满门荣耀,还许将军创立兵营,自行练兵,这才使得裴雄大施拳脚,将才得以兑现。
  君臣相和,成为一段佳话,先帝也因此被史官誉为可与本朝太祖太宗相提并论的“小太宗”。然而只有隆庆帝知道,先帝去世时拉着他手说,裴雄此人,用毕则弃,不能心软。
  帝王之道,无需先帝传授,隆庆帝早已使得炉火纯青。
  在裴雄消灭大周最后一个威胁时,隆庆帝精心选择了一种方式,消灭了对赵家皇座最有力的威胁。他自认他没有心软,却也绝不算狠。
  将军声名半点无损,裴家富贵一如既往,只消将军受点皮肉之苦罢了。
  要知裴雄多年来仗着先帝恩信,种种“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出格举动不计胜数,譬如视皇帝派去的监军如无物,擅自斩杀麾下四品武将,回朝时不第一时间进宫复命,甚至还曾带过刀剑上殿,举告裴雄有反心的折子就从没断过。
  他敢说放在前朝任一皇帝手里,裴雄早就身家性命不保,全家遭殃。
  而他感念将军护佑赵家江山之恩,不管那些折子是凭空揣测,还是真有实据,他都没理会过。对付了裴雄后,他看裴家人还算安分,也没再降下雷霆,甚至还念在裴贵妃多年陪伴他的份上,赏了她一个儿子。
  老家伙挺了十年,终于撒手人寰。隆庆帝半是心安,半是喟叹。
  他嘴角向下耷拉,目放悲色,在旁边贵妃的哭泣声里,抚胸大恸:“朕......失肱骨矣!”
  裴贵妃哭得昏昏噩噩,听不到皇帝说了些什么,眼前一黑,竟晕厥过去。
  醒来已被侍女扶到小榻上憩着,皇帝坐在她榻前,难得地执了她手安慰:“婉儿,莫太难过了.....你兄长年事已高,难降病魔,解脱也是好事。朕拟为他加赠太师,隆办丧礼,你啊,要节哀,少哭些......”
  裴贵妃眼里洇着泪,挣扎坐起,“谢陛下安慰,臣妾,臣妾没有兄长了......”
  话未说完,泪珠涟涟而落。
  贵妃悲伤之下,旧病复发,卧床不起。
  裴简来探病,惯轻佻的做派也变得沉郁,关起门来低声殷殷劝慰,“姑母,您要撑住,别坏了身子。”
  “姑母省得。”裴贵妃虚弱地斜倚熏笼,笑容里带着凄凉,“你父亲病的这些年,我总盼着他身体痊可,回到京城,与我见一见。谁想到竟年年不得见,这下可好,要到黄泉才能兄妹重逢......”
  她怔怔说完,眼角又微湿,贴身侍女取了帕子为她拭泪。
  裴简静静道:“姑母,有件事您恐不知,父亲害的不是普通的头风,他的病,此生难好。”
  “不是普通的头风?”裴贵妃蹙了眉,不解其意。
  “之前不和您说,是不想您伤心多思,现在父亲已去,大事在即,没有必要再瞒着您了。”
  暖香弥漫的宫殿里,裴简以十年前侯府接到宫里赐来的菜肴为开头,缓缓讲了一个凉薄君主迫害功臣的故事。
  裴贵妃美目涌满震惊,攥着袖炉的手止不住地抖。
  当裴简讲到故事结尾,功臣之子卧薪尝胆,十年磨一剑地准备复仇,功臣选择亲手了结自己为儿子铺路时,贵妃手一滑,哐啷几声,袖炉摔到了地上。
  “我不信!”贵妃惊恐道,“阿简,你快告诉姑母,你说的都是假的!”
  “我也很想这些都是假的!”裴简嘲讽地笑,“可我的话字字属实,您的亲兄长,大周的大将军,被陛下亲手残害,您与他十年不能相见,全都要怨陛下。恐怕他知道父亲身亡,还感到高兴呢。”
  贵妃一阵脱力,口中喃喃:“我不信,我不信,陛下不会这么狠......”
  “姑母,您不信也得信!”裴简眼里闪烁着火热的光芒,“我的计划马上就可以实施了。诱使太子逼宫,逼狗皇帝退位,令他父子自相残杀。然后我再带兵剿灭太子,坐收渔翁之利。中宫空置,您位份最高,狗皇帝死后,您就是太后。到时由您下诏,立小皇子为帝,我为摄政,将父亲死亡真相昭告天下,效汉魏故事,令小皇帝禅位于我。大周的天下,就是裴家的了!”
  “你......你!”裴贵妃身子摇摇欲坠,勉强借由侍女的手稳住,急喘出声,“绝不可以这样做,这是造反,是要满门抄斩的啊!”
  “败了是造反,成了就是天命所归。”裴简斩钉截铁。
  “不会成的,阿简,你收手,今天这些话我就当没听到。你答应我!”裴贵妃顾不上身体孱弱,伸手去拽裴简的衣袖。
  侍女赶忙去扶裴贵妃,担忧道:“娘娘,您还病着,小心身子啊。”
  裴简道:“姑母不必这么着急,此事一定能成。实话和您说,这些年,全侯府都在谋划此事,长兄、二兄、叔父......也就只有您蒙在鼓里了。万事俱备,东风已唤,您只消稳稳坐在宫中,等着裴家胜利就好。”
  “全侯府......怎么会这样,你们为什么瞒着我......”裴贵妃落了泪,“这种事不能做,不能做啊!”
  “这样的话,父亲受的苦如何来报?我像狗一样夹起尾巴做人的十年谁来还?”裴简红了眼睛,又掷下一句,“姑母你入宫多年始终无亲生子,您就不恨吗?”
  裴贵妃一怔。
  “我们的皇帝陛下可是很怕您生下皇子。”裴简意有所指。
  裴贵妃心慌意乱,什么也不敢想,只泣着声求裴简收手。
  裴简沉着脸,“姑母,您别再劝我。事已至此,早已收不了手,我别无选择。我希望您最近几天能安安静静待在宫里,把身子养好,不要去见皇帝,不然让他看出端倪的话,裴家连反都不用反,就要全家下去见父亲了。”
  裴贵妃挣开侍女的手,双膝往地上一磕,哀声道:“阿简,姑母求求你,别动手。你什么都不做,裴家上下还能活,你一旦动了手,后果难料啊......听我的,忘了这些恩恩怨怨,你的外室不是给你生了个儿子吗,你不为他考虑考虑吗?”
  “当然,所以我要把天下送给他。”裴简看着侍女,“青筝,好好照顾娘娘,别让她乱说话。”
  “是。”青筝细声道,再次去扶贵妃。
  这一回,裴贵妃怎么也挣不开她的手。青筝好似生了两条铁臂,远非平日里贵妃熟悉的柔弱侍婢样子。
  裴贵妃震惊地看她,“青筝,你听阿简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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