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京城文官圈子小,此晏府,就是晏元昭父亲出身的晏府,却与晏元昭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沈宜棠攀着宋蓁多问了两句,宋蓁解释,“明昌长公主当年和晏老爷子闹那一通,结下梁子。偏偏这份亲,还做成了。后长公主和驸马开府另住,不愿驸马与晏府多走动,再后来驸马去世,长公主紧抓着儿子不松手,与晏府关系就更僵了。算起来,晏御史还是晏府嫡系一脉呢,晏家同辈里,没比他更有出息的子弟了。”
  沈宜棠嗑瓜子,“公主还挺记仇的。”
  宋蓁笑,“可不能妄议。”
  沈宜棠心道,你都妄议多少了,还说我。
  “阿嫂,我那天去见兄长,在书房不小心瞥到父亲藏书里有本琴谱,上面写着晏御史的名字。”
  前日沈宣与小妹一叙,回房后郁郁整晚,宋蓁以为兄妹俩有心结,但见沈宜棠大方提起此事,不由怔了一瞬,继而懵然,“父亲爱听琴曲不假,但怎会藏有小辈的书,你莫不是看错了。”
  “有可能,或者是同名同姓的其他人。”沈宜棠装作随意地问,“阿嫂,那晏御史擅琴吗?”
  “不知道。但晏驸马妙于音律,人尽皆知,做儿子的会弹琴也不稀奇。”
  宋蓁对晏元昭谈兴不大,转而津津乐道晏父,“晏驸马风采绝世,琴音无双,据说他擅奏《清梧曲》,能使梧叶感落,凤凰引鸣,当年他的琴声一起,我家姊姊们会立刻跑出房贴墙听。可惜我晚生十年,无缘听他弹奏。”
  沈宜棠惊讶,“他琴声的穿透力也太强了吧,各府的姑娘都跑出来听?怪不得能弹落树叶子。”
  宋蓁笑道:“忘了和你说,我家和晏府是邻居,一墙之隔,所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第7章 探郎君“我的心上人在隔壁,我想去看……
  宋家嫁女,府里张灯结彩,满目喜色。各房姑嫂姊妹凑在一起,环佩绫罗,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宋蓁担心沈宜棠怕生,可小姑子一进小娘子堆里,如鱼得水,翘着嘴角和人称姊道妹,在晏家郎君来接人时闹得尤其欢。
  新郎想接到新嫁娘,先要接受新娘姑嫂的盘问考验,此为下婿。
  一众宋氏女把宋家新女婿诘问得满头是汗,沈宜棠妙语连珠,在旁帮腔。
  作催妆诗,不仅新郎要作,沈宜棠带头起哄傧相也要作。
  “说好的一步一咏,你怎么从正门过来才咏了两句,你飞来的?”
  “你这诗连韵都不押,算得上
  诗?王三都作得比你好……什么?你问王三是谁,王三是给我们府上送菜的老翁头!”
  郎君们面红耳赤,苦不堪言,宋家姊妹举袖掩笑,欢声绕梁。
  一位宋氏女悄悄问:“这是几房的姊妹,这么会说话?”
  另一位宋氏女道:“不知道啊,不是你们三房的么?”
  又一位宋氏女道:“管她几房的呢,就这样下婿才够味儿!”
  也亏得宋蓁待在内帷陪新娘,听不清外头情形,沈宜棠才有胆子浅浅暴露一下自己本性。
  晏府迎亲队伍将新娘接走,绕坊转了一圈,送进比邻而居的晏府。
  宋府瞬间冷清下来,暮色四合,新月上帘,各房娘子陆续回到自己的院落。
  宋蓁难得回娘家,与母亲弟妹等叙旧吃了几杯酒,不胜酒力,昏沉欲眠,宋母做主将人留下过夜,沈宜棠也以照顾阿嫂为由,一并歇在宋府。
  她遣了下人去沈府报信,服侍宋蓁在客房睡下,再把值夜的丫鬟驱到外间,灭了烛,做出两人在榻上安睡的假象,然后跳窗溜了出去。
  亲迎礼时,沈宜棠刻意靠近晏家儿郎,终于打听到一个她好奇的消息:晏元昭也来了晏府观礼。
  沈宜棠平日寻一个正经理由出府都难,这下机会在手,也顾不上合不合适,决意去晏府碰碰运气。
  为此,她在席上频频给宋蓁倒酒,甚至不惜往酒里撒了点迷药。
  宋府人口多,宅子比沈府大了数倍不止,天色昏晦,树影摇曳,方向难明。
  不过,隔壁正是热闹的时候,灯火明亮,人声鼎沸,沈宜棠循着声音来处,找到两府共用的一段朱红边墙。
  有点儿高,但能翻。
  墙下还有人在,一个穿粉裙的小娘子绕墙来回逡巡,失魂落魄的。
  沈宜棠耐心等她离开,也在墙根儿下转悠了一会儿。
  然而小娘子迟迟不走,沈宜棠不愿再等,离她远了些,脚用力在地上一蹬,双手攀上墙沿。正欲撑起身子,忽听身后幽幽女声,“你是要翻到晏府去吗?”
  沈宜棠下意识道:“对。”
  小娘子问:“你去晏府做什么?”
  沈宜棠挂在墙上,“我的心上人在隔壁,我想去看看他。”
  小娘子惆怅,“我的心上人也在隔壁,我也经常去看他,我们一起赏花看月,吟诗作对……”
  沈宜棠跳下来,面对面听她讲。
  小娘子看清她脸,“你不是宋府人,你是谁啊?”
  “我是来做客的。”
  “哦。”小娘子看着她手上沾的墙泥,“其实我们府有道门直通晏府。”
  沈宜棠:“我看到了,门锁着,走不了哇。”
  小娘子:“我有钥匙啊,你别翻墙了,我给你开门。”
  她领沈宜棠走到墙下开的小门,二话不说掏钥匙开锁。
  “谢谢你。”沈宜棠左脚迈过门槛,又回头,“你的心上人不是也在隔壁,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小娘子笑笑,“不了,他今天成亲。”
  沈宜棠一愣,从袖里倒出用手帕裹着的三枚栗子酥,是她从席上偷来带给小桃的,她一股脑塞给粉衣小娘子,“别难过。”
  沈宜棠右脚跨过门槛的时候想,有心上人真是一件糟糕又麻烦的事啊。
  ……
  晏府满府喧腾,唯书房陷于沉静。
  二十多年过去,当年被公主呛声的晏府老爷子早已驾鹤西去。而今的晏家家主晏仲平业已到花甲之龄,脸上纹路深嵌如沟,浊浊双目透着精光。
  灯烛映在他鬓角霜白上,红得发亮。
  晏元昭坐在下首,声如静水,“祖父,晏家与太子过从甚密,似是不妥。”
  晏仲平哼了一声,“太子乃君之储贰,晏家与储君往来,再正常不过,何来不妥?”
  “正常往来,是指晏家子弟入东宫为署官,晏家女谋取太子侧妃位,以及……”晏元昭的声音放轻了些,“拿银钱直接给储君送孝敬?”
  晏仲平眉毛陡然抬起,“你从何处听来我送孝敬?”
  “您不需知道。”晏元昭道,“祖父仍未觉得不妥吗?”
  “不错!你孤家寡人的不在乎,但老夫执掌晏家,要为晏家的以后做打算。圣上只有太子一个适合继承大统的皇子,不支持太子,难道要去支持越王?”
  一朝天子一朝臣,提前向新帝靠拢,未来继续延续家族圣眷,此为臣僚的心照不宣,晏仲平也如是。
  圣人身体每况愈下,兴许撑不过几年。太子乃故皇后所出,是皇帝唯一的嫡子。其余两位皇子,一个身有残疾不宜为君,另一个母亲是番邦女子,血脉不纯。两人都早早地去了封地,不涉朝政,太子继承大统几乎板上钉钉。
  剩下一丝的不确定,来自圣上一母同胞的弟弟越王。
  圣上当年夺嫡之路凶险,幸有越王襄助,从众皇子里厮杀出来,兄弟感情一直甚笃。越王广有贤名,一直在朝手揽实权,太子又平庸无能,兄终弟及,越王嗣位也未尝不可能。
  晏仲平眼一眯,诛心道:“还是说,你连上三状告倒太子岳丈、盐铁转运使李绶,不是出于臣子忠直之心,而是在替越王削弱太子势力?”
  晏元昭哂笑,“祖父好论阴谋,元昭无此爱好,弹劾李绶绝无半点私心。祖父为家族计,元昭理解,但是太子结党营私,行为不检,毫无储君仪范。人君失度,尚有天罚,遑论太子?祖父与其想方设法以美色金钱讨好太子,不如多劝太子修心养德,律己律人,免得万一将来城门失火,殃及晏家。
  晏仲平皱眉,“小子狂言不讳,你今日是专来教育老夫的?”
  “元昭今日来,是给成婚的晏家小叔叔贺喜的。”
  该提醒的也提醒了,晏元昭欠身一礼,便要离开。
  晏仲平苍老的声音袭来,“元昭,过刚易折。你锋芒太露,不是好事,常言宁得罪君子,也莫与小人为敌。翊钧温文尔雅,处事圆柔,百僚都与他交好,你怎无他半点风范?”
  “父亲温文圆柔,却遭小人毒手。”晏元昭一脚踏进薄凉夜色,“小人就是小人,温不温柔都不影响小人捅你一刀。”
  他未回头再看固执的祖父,径自走入外头的笙歌。
  晏家请了不少宾客,在室外的楼台阁亭摆了流水宴,宾客推杯换盏,人影憧憧,他甚至还看到了裴简的身影。
  晏家诸郎一个接一个来与他见礼,晏元昭应付了一会儿,拉着喝过几轮酒的裴简到角落躲应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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