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孩童点头。
  “因为你不是他们家的血脉,这是事实。”
  “他既然能将这屋子的房契地契都弄到手,自也是与自家族人都商量过了的。他们一家之姓,如何会为了你一个外姓之人开口言说?”
  “你也说了,你父亲是临去前嘱了人说的这些话。如此这般便是没有留下遗表,这便是没有物证了。再者,他们同姓之人沆瀣一气,你又没有了人证。”
  “一无物证,二无人证,就算是明府相帮,也帮不了你。”
  那孩童将这些话反复想了想,道:“那你为何要留下我呢?”
  “同是天涯沦落人。”
  孩童不解。
  “你我都是一样的,都是父母不详之人,都是被人赶出来的。”
  “你若是愿意,便唤我一声姐姐,我也会拿你当弟弟,供你读书考学。你若是不愿意,我便赠你些许银两,你可另寻出路。”
  “只是,我瞧着你的模样约摸也就十岁,独身在外怕是难以讨得生活。”
  “胡说!我十三了!”那孩童言罢,就将身子立得笔直。
  秋蘅稍愣了愣,但瞧他身量才刚至她肩头,说他与自己只差一岁,着实有些让人吃惊。
  “好好好,那你可想好了?”
  那孩童仔细想了想,道:“若我称你为姐姐,我是不是得跟你姓?”
  “不必。”秋蘅摇头,“你若是愿意,你便依旧用先时的名姓。”
  她改名姓,是因为路家并不希望这段不光彩的事情再被提起来,想让归来的真千金直接用了路泠月的名字。
  如此一来,族谱不必更改,只要真千金在府中好生教养几年,待风头过去,再另行觅一个青州之外的好人户成婚便可遮掩过去。
  秋蘅明白,所以才想自己定个新名讳,想要一切从头开始。
  可这孩童不是。
  他的养父至死都想着他日后的前程,要将屋子留给他,以作依靠。
  “好。”那孩童想了半晌,才道:“我留下。”
  “那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几个字,我也好去官府给你办户籍,让你日后能去书院求学。”
  那孩童瞧着秋蘅,眼神明亮,道:“我叫谢璨,璀璨明亮之意。”
  ……
  秋蘅因在夏县置了屋,购了地,依令向有司申领户籍。
  而谢璨的身份,便也一并上报了。
  彼时临近年关,这户籍手续繁琐,饶是秋蘅已向各路官员塞银打点过了,这事也没这么快办完。
  该走的流程她都走了,该打点的人,也都尽数打点了,她便与秋媮一并去购买了些年节需用的食材物品。
  谢璨便是这般留在他自小生长的院子里头。
  这院子并不大,拢共也就三间屋子,并一个小院子,还有临街的铺面。
  那铺面是用来日后经商所用,不能另做居所。而剩下的屋宇,有一间是谢璨养父生前所居的屋子,另外一间是谢璨的屋子,余下一间,便做书房用了。
  谢璨明白自己如今能留下全凭了秋蘅的一念善心,便言说自己仍居旧屋,余下两间给秋蘅与秋媮居住。
  秋蘅与秋媮两相一商量,倒是没有同意。
  秋蘅让谢璨搬去了他养父生前所住的屋子里,而谢璨的旧屋,便被收拾一二,当做秋蘅与秋媮的闺房了。
  至于另外一间屋子,依旧为书房。
  只不过,谢璨原本的屋子并不大,住进去两个人之后,便也无法再摆下那些绣架。
  秋蘅便将这些物件摆到了书房一隅,算是大家一并用着吧。
  谢璨不解,道:“明明父亲的屋子最大,你们二人若要居住,也合该住那一间才是。”
  “若我是你,我虽心知此时身份尴尬,却也是极不愿意见着人动我父亲屋内的陈设。”
  秋蘅如是说着,“既是如此,不若就你搬过去。”
  秋蘅离开路家,说破天不过就是不愿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活。
  如今,她遇见了与自己身世相仿的谢璨,自是会将心比心,也不愿他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物件一般。
  谢璨听得此语,那双乌黑的眼睛闪烁一二,道:“多谢大姐姐。”
  “你好好念书,便是谢我了。”秋蘅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好了,今日先将屋子都收拾妥当,明日开始,你便要努力读书。等开年户籍文书下来,我再给你寻学堂上学。”
  谢璨还是十分听话好学的。
  秋蘅每每坐在绣架前刺绣,听得谢璨背书的声音,心中亦是平静。
  秋媮一不会刺绣,二不识文字,只得笑笑说她来照顾姐弟饮食。
  这一家并无血脉的的姐弟,却过得十分融洽。
  岁暮这一日,秋蘅早早起身,与秋媮一道准备今日晚上的饭食。
  依着夏县的习俗,在岁暮这一日,家中若有往生者,还需摆个小桌,稍稍祭祀一二。
  秋蘅知晓谢璨挂心自己的养父,便依着夏县的习俗,也一并准备了这些。
  待到晚间祭祀已毕,三人围在一方矮桌之上,秋蘅又自怀中摸出两个荷包,一人一个,递给了他们。
  “岁暮之夜,讨个吉利,不过银两可不多,每人十两,图个十全十美之说。”
  十两银子于官宦人家着实算不得什么,可于谢家这等寻常人户,那可相当于一年的花费了。
  谢璨张了张嘴,喃喃道:“真的,给我吗?”
  “自然。”秋蘅点头,“我既认了你做弟弟,如今三人之中我最为年长,自是该由我给你们红包,讨个吉利。”
  “还是姐姐待我好。”
  秋媮笑嘻嘻将这荷包收起来,对着一旁的谢璨道:“姐姐说给你,你就安心拿着,若是觉得心中有愧,就努力读书。等将来你中了进士,当了大官,再让姐姐享福。”
  “一定!”谢璨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读书科考是为了你自己,莫要想着是让我享福。”
  秋蘅听了秋媮这话,不免又想起自己在路家时,为了讨好路家上下,是何等委屈自己。
  “姐姐自己有手有脚,能赚银钱养活自己。同样,你也需要赚钱养活你自己。”
  秋媮听罢这话,忽也明白过来,忙拍了拍自己的头,道:“瞧我,这开心的日子里,说什么不作兴的话呢。”
  秋蘅随即拍了拍秋媮的手,道:“来来来,今日是咱们姐弟三人一起过得头一个年,往后岁岁年年,我们都要在一起开心地过年。”
  三人举杯,一同将盏里的花露饮罢,外头忽然炸过一个烟花,璀璨颜色在夜空中绽放。
  秋蘅行到窗前,伸手接过飘下来的一片玉尘,喃喃道:“瑞雪丰年,来年一定会是一番新景像。”
  依着夏县风俗,正月初一是要去山间祭祀往生长者的。
  初一一早,秋蘅便将前些日子赶出来的一套冬衣备上,叩响了谢璨的房门。
  彼时谢璨刚刚穿好衣裳尚未梳洗,听得外间秋蘅来唤,便这般散着发去开了门。
  “我比着你的衣裳来做的,做得急了些,款式很是寻常。但是,年初一不是讲究个万事皆新吗?你先将就一二,来年长姐再给你好好置办。”
  谢璨愣着没敢去接。
  他以为,自养父走后,他便难再有家。却不想,他遇上了秋蘅,更不曾料到,秋蘅是当真将他的事挂在心中。
  “愣着作甚?赶紧将衣裳换了,然后我跟阿媮陪你出门,去谢郎君的坟前拜祭。夏县不是有这个风俗吗?”
  “对,是有。”谢璨接过冬衣捧在怀中,微微低垂了头,道:“多谢长姐。”
  “一家子人说什么谢不谢的,赶紧去换吧。”
  秋蘅催促着他入内更衣,自己便走到厨下,与秋媮一并准备朝饭。
  “姐姐,为何待他这般好呀?”秋媮不甚明了。“咱们留下他,给他居所,供他衣食已是不错。可你为何还要供他读书,给他制衣呢?”
  第6章 此谢非彼谢那两个姑娘也不像个正经的……
  “阿媮,正因为我经历过风雨,所以才不希望他也经历这些。”
  秋蘅看着院中积起的薄雪,道:“你因是自小被父母卖给人牙子,所以打小就要遭人白眼。我呢?出生之时,便被旁人充做棋子。”
  “我们都是出生不文之人,又都身为女子,虽有一技傍身,可要在这世上存活依旧艰难。”
  “你再看他,一个小孩子,若是将他扔出去,只怕这等风雪天中不日便要挨冻饿死。”
  “佛家有言,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咱们就当是替自己积些个福报,若他日他能成材,家中有个男子撑腰,于我们在夏县立足,也是有好处的。”
  秋媮听罢,觉得秋蘅言说在理,便也不再多想此事了。
  谢璨换罢衣裳,几人一道用过朝饭,便在谢璨的指引下,去了山间给谢家郎君烧纸。
  这谢家郎君葬在谢氏祖坟之中,秋蘅一行人过去之时,已有不少谢氏族人去给自家先人烧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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