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赵冀舟似乎想要说什么,门铃在此刻响了起来,他轻瞥一眼,松开她,沉声说:“吃饭吧。”
那顿饭吃得像是置气一般,他不愿多言,她也不敢说话。
空气中凝成一道寒冰,只有勺子和碗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于胭光速吃完饭,她起身收拾东西,说自己还有事儿,头也不回地躲了出去。
天已经晴了,空气中夹杂着雨水冲刷泥土的味道,油柏路上碾着几片落英和枯叶。
于胭盯着马路上那些被碾压过的残存的落英枯叶,那是经过雨水洗礼后干瘪的毫无生机的痕,不知怎么入了她的眼。
一阵风过,那几片落叶席卷着被吹到路边,堪堪沾在绿化带边的灰色砖石上。
红灯变绿,身旁的人浑浑噩噩地通过马路,于胭被人流裹挟着往前走,视线不得不从那两片枯叶上离开。
其实她觉得遇见赵冀舟前的自己挺像那几片落叶的,被命运裹挟走,毫无束缚之力。
所以,她其实能理解自己昨晚醉酒对他说的那一点儿喜欢,那是她理智上无法控制的感情。
一个从尘埃里挣扎的灵魂,遇见拉自己走出泥沼的人,会没出息地控制不住心动,即使那个人她心知肚明不该喜欢。
于胭抬手把刮在脸上的碎发塞在而后,低头看了眼手机,犹豫两秒,找个人比较少的路口拦下一辆出租车。
“姑娘,去哪?”司机师傅是北城本地人,口音格外明显。
于胭报了个位置。
出租车拐着弯进了胡同口,于胭让他附近找个路口停下就行,怕进去调头太难。
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她,由衷觉得她是个会设身处地替人着想的好姑娘。
于胭没仔细听司机师傅那些夸奖她的话,付过钱关上车门就走了。
胡同里满是被风雨洗刷过的落叶,还没人清理。于胭踏过这些落叶,往家的方向走。
她到家的时候,于华良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体育卫视,正在播放篮球赛,讲解员的语速很快,夹杂着她听不懂的专业术语。
于胭忽然记起,于华良最爱看球赛了。
于华良半仰着身子,闻声转着眼珠子看了看。他的眼睛本就浑浊,眼白上红血丝严重,看上去像是被人撕裂的虹膜。
于胭皱了皱鼻子,屋内裹挟着烧鸡的香气。她迟钝地寻觅香气的来源,视线定格在茶几上纸袋撕开的烧鸡上。
被油浸透的纸袋上印的字还能看清,是她小时候很喜欢的一家烧鸡店。
她小的时候,这家店还不能称为“店”,老板推辆三轮车,每日不顾风吹日晒在街上卖烤鸡。
后来老板就在北城有了块门店。
她时常感慨,老板生在了一个努力就有回报的时代。不像现在,选择比努力更重要,就如她选择了赵冀舟这条路。
近几年,随着网络的发展,这家店被带火了,成了家网红店。
于是,想买烤鸡的人都要大早起来去排队,还可能扑成一场空。
于华良抬手把电视关掉,挺直腰板,抻了抻被压的褶皱的衣服。
“闺女,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
他知道于胭把自己常用的电话拉黑了,就用另一个号码给她发了条短信,说给她买了烧鸡。
于胭舌尖舔了舔唇,于华良好像永远都是这样,似乎有种选择性遗忘的能力,总能忘记自己做的那些不好的事,厚着脸皮亲切地叫她“闺女”。
“说吧,这次又欠了多少钱?”她挑着眼皮,眼底是说不出的倦态。
“你爸爸是这样的人吗?”于华良拍了拍胸脯,“爸爸就是买了烧鸡想着你呢。”
于胭看着他手上的动作,才发现他今天穿的很端庄。
“吃剩下的东西给我吃?”于胭轻哂,看着被撕剩一半的烧鸡和垃圾桶里的骨头,转身就要走。
她不是馋嘴的小孩子了,早就不在乎这一只烧鸡。她回来,只是想确认他还活着。
于华良叫住她,拉开冰箱,翻出一只完整的烧鸡。
“你爸爸有那么不靠谱吗?好东西都给你留着呢。”
于胭有刹那的感动,她发现人永远是记吃不记打的动物,尤其是对于血亲。
血缘这东西打断骨头连着筋,给点甜头就压制了心头的仇与恨。
于胭没接那只烧鸡,垂眸问他:“最近有钱了?”
“这你就不用管了。”于华良从兜里掏出钱包,拿出一沓红色钞票往她手里塞。
“你哪来的钱?”她可不信这钱是他幡然醒悟,扎扎实实打工赚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
“你还和王立那群人混呢?”
于胭还以为上次他被那群人算计输了一大笔钱会长记性。
“话别说的这么难听。”
“于华良我告诉你,你守好分寸,别跟着那群人做违法乱纪的事。要你哪天你进去了,我看都不会去看你。”
于华良骤然变了脸色,把手里的烧鸡扔在茶几上,“于胭,你嘴里吐不出好话。”
于胭看着那只烧鸡,抬腿离开。
后来于胭就在想,她那天怎么就没发现端倪,她那天怎么就没耐下心来问一问于华良手里的钱究竟是怎么来的。
北城的秋天和夏天的分界线很明显,一场暴雨过后,好像突然就迎来了一个秋。
这几天,于胭一直都在忙着搬家的事。
说是搬家,不过是从学校宿舍搬到赵冀舟给她买的那栋别墅,她林林总总也就一些衣服,左不过三个行李箱就搬完了。
石敏对她依依不舍,说:“你要是走了,以后我就要独自面对崔青青了,鬼知道有多尴尬。”
“宋悦不是还在?”宋悦是另一个室友,性子比较冷,和大家的关系不咸不淡。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天天泡在图书馆。”
“那你去找程与翔呀。”于胭逗她。
石敏推了推她的胳膊,红着脸说讨厌。
搬宿舍那天,是宋疆来接的她。于胭看了看车里,问他:“赵冀舟怎么没来?”
宋疆跟她解释:“赵总最近比较忙。”
于胭轻轻点头,心想他哪里是忙,以前再忙也会叫她去套房。分明是她那天早上惹到他了,他心情不顺,懒得搭理她。
于胭坐在车上,想起上次见赵冀舟的时候——
大概是在前几天,他来学校找她,想给她办理不住宿舍的手续,结果让她拒绝了。
于胭美其名曰地告诉他,说她期末月的时候还要去图书馆复习,到时候住宿舍肯定比较方便。
他大概是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没干涉她的选择,见她没这个意思,他就离开了。
其实只有于胭自己知道,她是在给她自己留后路。
在那个上午,阳光洒进别墅,她确实被赵冀舟的话语和行动感动得一塌糊涂。
可事后想一想他以前的脾气秉性,太过阴晴不定。于胭觉得,他既然能把房子过户给她,也可以把随时把这套房子收回来。
她会跟着他,但她不会一辈子跟着他。
他们终有一天要结束这种关系,要把界限划清楚。
而且,万一在这期间,他们的关系出意外,她还能回学校住,不至于流落街头。
于胭胡思乱想了一路,车停在别墅前,宋疆下车帮她把行李箱卸下。
于胭抬手,本来想帮宋疆接一下箱子,结果却在后备箱看到了一面锦旗。她伸手把锦旗拿出来展开,发现是捐赠仪式上她亲手递给赵冀舟的那面锦旗。
于胭看着宋疆,“捐了那么多钱,这面旗就留在后备箱吃灰?”
宋疆解释说:“那天我问赵总这面旗怎么处理,他随口说扔在后备箱吧。”
赵冀舟根本就不在乎这个“荣誉”。
于胭挑了挑眉,“赵冀舟经常参加这种颁奖之类的活动吗?”
宋疆摇头。
很多抛头露面的活动赵冀舟都不参加,实在拒绝不了的甚至都会找人代替。
于胭手摸了摸那面旗,突然想起庆典那天石敏问她赵冀舟是不是特意来找她的。
那时候她觉得不可能,可现在忽然明白了什么,怪不得那天那么巧。思及此,她嘴角不自觉漾出一个笑。
她把锦旗收好,一手拿着旗,一手拉着行李箱。她其实不是个矫情的人,一共三个行李箱,宋疆帮她拿了两个,剩下一个她自然不会让宋疆再跑一趟。
于胭拉着行李箱穿过小路,在密码锁上输入密码。
门开,她拉着行李箱进去,一抬眼,看见赵冀舟穿着拖鞋坐在沙发上,手上捧了一本书。阳光不偏不倚打在他的侧脸上,那时于胭脑海中蹦出一个词——岁月静好。
于胭放下行李箱,也不顾跟在身后的宋疆,小跑着到赵冀舟面前。
她夺掉他手里的书倒扣在一旁,故意问:“赵先生不是很忙吗?”
于胭见他不说话,举起手上的锦旗。这种布料易吸灰,扑开的瞬间尘土进入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