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姬焐不语。
  净苍见他没有要谈下去的意思,便拱手行礼道:“既然殿下今日无心谈事,小僧就先和卿卿告退。”
  池卿立刻站直身子:“好啊好啊,快带我去你们太医院看看,是否和齐国的相差无几。”
  两人走到殿门口,姬焐却忽然出声。
  “慢着。”
  净苍提着医箱转过身:“殿下还有何吩咐?”
  姬焐双手撑案而起,微眯起眼睛:“孤突然忆起数日前,你为雪枫诊过头疾。”
  净苍鹰目半敛,掩去其中波动的情绪:“确有此事。”
  “雪枫患了什么症?你又开了什么药给他?”
  “太子殿下,这是患者的隐私,不便告知。”
  姬焐啧了一声。
  “沈公子没有什么大碍,殿下不必担忧,至于沈公子服用的药,小僧早已备好,保证药到病除。”
  “好,你不愿说,孤不勉强你,”姬焐定睛道,“这样吧,你为孤卜算一次,算完了再走,如何?”
  净苍立在原地,犹豫良久,最后才拎着医箱返回,将其放在桌上。
  “劳烦殿下将生辰八字说与小僧。”
  池卿见状,命人关上了偏殿的大门。
  ……
  上元节一过,天气慢慢温暖起来,开春时,淅淅沥沥的雨水渐丰。
  入夜,雨势越来越大,看守诏狱的狱卒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瞧见不远处走来一个手持长剑、面沉如水的少年。
  少年来势汹汹,眉心中的莲花额印如一簇燃烧的火苗,他二话不说向这里杀来,顿时惊得狱卒挺直背脊。
  “让开,”霍铭岐冷冷盯着他,剑尖直指狱卒喉结,“钥匙给我!”
  狱卒吓得跪地:“不知侯爷可有令牌……若是没有……”
  “拿出来,开门!”霍铭岐浑身湿透,面色有一瞬的狰狞和狼狈。
  这时又有一人撑伞而来,藉着微弱的烛光,姬长燃俊美的五官显得有几分阴郁。
  “开门,放侯爷进去,”他道,“若是圣上追问,由我来担责。”
  狱卒再不敢多加耽搁,开门后就见霍铭岐如一道闪电般进了牢狱内,顿时消失无踪。
  姬长燃仍在那里站着。
  “大殿下……”狱卒小心翼翼地问,“殿下不进去吗?”
  姬长燃挑眉:“我为何要进去?这事儿与我无关。”
  他深深地望了眼地牢入口,转身离去,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狱卒纳闷地摸了摸后脑勺:既然与大殿下无关,又为何愿意以自己给小侯爷做担保?
  寒冷的春夜,地牢阴暗潮湿,空气窒闷。
  姬玄炎靠在墙边闭目养神,忽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传来,还不待他睁开眼,那人已经一脚踹上牢门,劈剑向门上的锁链砍去。
  “铮”地一声鸣响,就连隔壁的任绪原都吓得惊醒过来:“啊!发生什么事了?!”
  姬玄炎缓缓睁眼,略有些惊诧:“……铭岐?”
  霍铭岐长靴踏过的地砖洇湿一片,他从前襟里取出一份半干半湿的奏章,怒道:“别叫我名字!”
  “你到底是怎么了,动这么大肝火?”
  姬玄炎站起身走上前去,拾起地上的奏章看了起来。
  “中书舍人的儿子是你杀的,为了栽赃给姬长燃?此事为何我不知情?”霍铭岐质问,“你那夜故意装醉将我支开的,是不是?”
  牢房陷入一片寂静,隔壁的任绪原也屏息凝神。
  须臾后,姬玄炎承认得很干脆:“人是我杀的,但那日我真醉了,符家的二小姐突然闯入我房中,为了自保,我只好出此下策。”
  自保?一个身形威猛的男子说自保?
  霍铭岐气得走来走去。
  姬玄炎走到牢门前,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你看,这就是我将你引开的理由,铭岐,你何时能不这么意气用事?倘若那天我不将她杀了,你要我怎么办,若是被人瞧见了,我就要迎娶一个娇生惯养的庶女,然后带回剑南道?”
  霍铭岐气急反笑:“我不止这一件事要问,你等我问完再教训也不迟。”
  姬玄炎皱眉看着他。
  “姬长燃拿到了你们任家的船钥匙,”霍铭岐道,“给我解释一下,你们倒卖这么多阿芙蓉是为了什么?”
  隔壁任绪原的牢房传来一阵轻微的锁链移动声。
  “还能是为了什么?”姬玄炎笑道,“外祖为了保我,特意搜罗了一些阿芙蓉投放到皇都各地,他只是为了任家才这么做,并无害人的心思。”
  霍铭岐立即道:“好,说得好!那齐平康收受任绪明贿金一事你又作何解释?姬长燃已查出齐平康乃是淮南流民,经任氏旁支的商会介绍给郭峥,他给陛下投毒这事儿,难道你不知道吗?!”
  姬玄炎听罢愣了一下,反应了好一会儿,随后抓着牢门提高音调:“你说什么?!齐平康是任家收买的流民?这事情我当真不知,铭岐你放心,出狱后我定要找外祖父问个清楚!”
  霍铭岐将手中的剑扔到地上,扬起下巴恶狠狠地盯着他:“装,你接着装!再过两日这道奏章就会送到陛下手中,你猜他看了这些之后,还会不会信你是真的不知道?”
  姬玄炎垂下头,掩去了自己的表情,两人静默良久,他才抬起头哀声祈求:“铭岐,我想见我大叔伯一面,你能否为我去户部走一趟?”
  “任绪明现在自身难保,哪里来的机会和你见面?”霍铭岐冷笑,“千不该万不该,这桩案子就应该在太子手中了结!任家的案子落到姬长燃手里,你认为他会让你好过?”
  “铭岐——”
  “行了,多说无益,”霍铭岐打断他的话,“我现在给你一次机会,想想你还有什么没和我交代的,尽早说。”
  姬玄炎抬头:“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霍铭岐不语。
  “我知道外祖想助我夺位,但我不觉得任家做的有什么错,毕竟他们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姬玄炎说到这,胸膛剧烈起伏,嫌恶地看向旁边的牢房,“只是我没算到任家出了叛徒,还敢在除夕夜给父皇下毒,铭岐,那种情况下,我最好的选择就是让他替我背上那桩命案,然后去死。”
  隔壁的锁链挣动声继续响了起来。
  “说完了吗?”霍铭岐不为所动。
  姬玄炎语塞。
  “好,你的机会没有了,四皇子,”霍铭岐接着从袖中取出一张誊抄名单,“太子不日前才将与春州刺史杜京往来的细节拿与我看,这案子早就过了小半年了,你也该忘了吧。”
  姬玄炎唇瓣微动,蹙起眉,似乎有些不安。
  霍铭岐将名单丢给他:“解释解释,为什么杜京向皇都运送阿芙蓉,赁的也是你任氏的船?!”
  那张名单轻飘飘砸在姬玄炎脸上,不痛不痒的,他拾起来看了看:“这有什么,都是为了赚钱,东家也不会私自查阅租客的货物。”
  霍铭岐怒不可遏,声音似有哽咽:“你为什么、你为什么就不承认,任家入股了这桩买卖,也知晓阿芙蓉花田所在?”
  姬玄炎听出他情绪不对,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他伸手去拽少年湿漉漉的衣角,心痛道:“你,铭岐……”
  “所以,我在阿芙蓉经历的一切,你都知道是吧?”霍铭岐听不进他说的半个字,自顾自地说,“从长公主调我去岭南协助太子的那一刻起,你就对我的去向瞭如指掌,蒴淮和宁源那帮狗杂碎都是背靠任家做的生意,我们被流民暗算,你就不闻不问,一个字都不说?!”
  姬玄炎嗫嚅道:“铭岐,你听我说,事情不是这样的。”
  “够了,你我好友多年,我怎么会不了解你?昔日杜京逼我签字画押,让霍家军与他合作,是不是也是你出的馊主意啊?!”
  霍铭岐气得一脚踹上牢门,力道顺着铁栅传入姬玄炎手心,震得五指发麻。
  “我说为何我一去就被蒴淮的那些流民盯上了,闹了半天,是我最好的朋友在算计我?”霍铭岐怒道,“姬玄炎,我霍家哪里对不起你,我对你更是忠心不二,你若是不节外生枝,到头来什么不是你的?你偏偏做什么都不安分!”
  姬玄炎静默:“我阻拦不了几位叔伯的决定,但他们向我保证,不会伤你的。”
  “不会伤我……好一个不会伤我。”
  霍铭岐双目猩红地走上来,死死地盯着他:“你们任家费尽心思转卖了这么久的阿芙蓉,那你尝过阿芙蓉的味道吗?”
  姬玄炎反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霍铭岐说,“你知不知道阿芙蓉饮用过后,眼前会出现幻觉,四肢轻飘飘的,如登极乐?”
  姬玄炎听他的描述,脸色霎时变得苍白:“铭岐,你,你别说了。”
  “成瘾之后,若不及时服用,五脏六腑都有如撕扯一般,头痛欲裂,几欲失狂,寻常的食物吃进嘴里,像最粗糙的宣纸,嚼着就让人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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