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黑夜中,姬焐只嗯了一声,并未说话。
“若是江大人在此,我还能让他为你我美言一二,可惜今时不同往日,江大人在父皇心中的地位也抵不上那位齐平康了。”
姬焐仍未言语。
姬映秋不悦,提高声调道:“三弟,我在与你说话,你如此不专心,在想什么?”
“臣弟在想,”姬焐一字一句地问,“皇姐方才有没有闻到一阵香气?”
“香气?”姬映秋狐疑,“什么样的香气?”
“皇帐中的香气。”姬焐道。
一股掺杂在苦涩药味与龙涎香之中,极难觉察的香气。
第37章
三日后,沈府收到饶州沈氏寄来的家信,永泰郡主读罢,当即决定带两个孩子回祖宅探亲。
饶州是沈榄的祖籍。他出身江南商贾之家,母亲经营着江南道最大的铜矿,在当地赫赫有名。
然他父亲做生意不如妻子得心应手,便主动在家相夫教子,闲时一家三口一路游山玩水,在衡州与同样外出游乐的宁亲王夫妇结识,两对夫妇一拍即合,当场便给沈榄与永泰郡主定了娃娃亲。
此次收到来信,言辞中也提到宁亲王与王妃现下正从越州一路赶来拜访饶州沈家,永泰郡主已许久不见父母,收到信的那一刻起便兴致勃勃准备起探亲用的礼品来。
沈雨槐这几日但凡不当值,便要拉上沈雪枫一同陪母亲出门采买。
他姐弟二人站在全皇都最繁华的首饰店门口,百无聊赖地撑伞等着自家娘亲,几名仆从则恭敬地在一旁静候。
说巧不巧,这铺子斜对面便是一处专供达官显赫消遣的烟花之地:湖玉楼。
只是在这里等了一会儿,不消一刻钟,沈雨槐已拽着沈雪枫向他介绍自己瞧见的数名同僚,无一不是去往湖玉楼的。
对此沈雪枫只皱了皱眉,并未言语。
太阳暴晒之下,他已稍显疲累,沈雨槐倒是神采奕奕地抱臂看着店中忙碌的夥计,手肘戳了戳弟弟:“沈雪枫,过些天就要回祖宅了,崇文馆那边打算怎么办?”
“只能先耽误了,”沈雪枫叹道,“那些课回来再补也不迟。”
沈雨槐又问:“那先前爹问你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若是误学太久,对你也不是什么好事。”
沈雪枫神色肯定地说:“我考虑好了,我要通过崇文馆的考试成为生徒,参加下一次的春闱。”
他已决定入朝为官。
大姬王朝十分崇尚科举,虽有部分官职仍认可世家豪族内部举荐有名望的子弟后辈,但这条路想再往上走却不是那么容易。
若非像沈雨槐这般救过圣驾的命,可能做一辈子也晋升不到上三品。
如今朝中地位颇高的大臣无不是当年春闱中的佼佼者,更别提江宿柳一介孤苦寒门连中三元夺下他那一届的状元郎,沈榄这个商贾之子也自不必多说。
沈雪枫想通过春闱入仕,一方面是出于剧情线的考虑——他已经很久没有走剧情了,眼下干封帝身体亏空,若是再晚几年直接降旨封姬长燃为皇太子,届时便什么都晚了。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父母姐姐不能永远罩着他,他迟早要为自己做打算。
“这样也不错,若不是我现在已做了校尉,估计也是要参加武举的。”沈雨槐挑眉。
沈雪枫笑了笑:“这都是因为姐姐命里有机遇,我与姐姐不同。”
沈雨槐抬首与他相视一笑,正要说些什么,视线却忽然聚焦在沈雪枫持着的伞柄上。
她伸出手好奇地摸上去:“你今日打的伞好像与往日不同,上面刻的是什么字,难不成是梵文?”
“别碰!”
沈雪枫惊慌地伸手去捂,见姐姐一脸莫名其妙,才红着脸解释:“这是殿下前些日子送我的生辰礼物,他亲自做的。”
沈雨槐立马退出伞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做了两年多皇陵使,他如今小金库里也有不少钱了吧,怎么却只送了把伞?”
“这就是姐姐不懂了,”沈雪枫神秘地笑笑,“这伞是殿下为我量身定做的,其中大有玄机。”
这话说得颇为暧昧,让沈雨槐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她的视线却忽地越过伞柄,由近及远,眯着眸子疑惑道:“……诶,那不是殿下么?他怎么也要进青楼?”
沈雪枫听到这话,当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在哪?”
“就是那马车里走下的两人,”沈雨槐拽着他的臂弯,伸手指了指远处两道高挑的身影,“你可瞧见那绿衣男子了?那是国舅爷郭峥,身边那人虽然易了容,但以我多年的习武经验看来,能走出此种步调的必然是大殿下无疑。”
“原来是大殿下,”沈雪枫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姐姐,劳烦下次说清楚到底是哪位,害得我险些以为……”
“——以为什么,”沈雨槐拖长声音,“你该不会以为我说的是三殿下吧?”
就姬焐那副对什么都毫不感兴趣的样子,瞧上去也不会逛这种温柔乡。
沈雪枫没说什么,这时沈雨槐又撞了撞他:“走了,那郭峥近来频频上奏弹劾长公主,我们跟上去看看。”
“还是不了,”沈雪枫一口回绝,“沈家家训,无故永不入青楼。”
“现在有故了,为何不能进入?”沈雨槐摩拳擦掌道,“郭峥与我是政敌,我自然是要跟上去看看的,你不去也罢。”
沈雪枫没说话,好像是在犹豫。
沈雨槐幽幽地说:“若你春闱一举夺得魁首,大殿下自然也就是你的政敌了,怎么,难道你真不想去?”
一炷香时间过后,他二人藉口去街边喝糖水,同沈府的下人分开,混进人群中走入湖玉楼。
甫一进去,沈雪枫便抱着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对于各种香料味道一向敏感,这时又凑上来几个娉婷袅娜的少女少年拉扯住他,热情地搭起话来。
沈雪枫晕了:“姐姐……这里怎么、怎么还有男子?”
“这些年南风大盛,茶楼里说书的话本子都改成男人之间的故事了。”沈雨槐从袖中摸出钱袋,颇熟练地找老鸨开了一间天字号,那样子真不像是第一次来。
她随手点了一个弹琵琶的艺女,视线挪向弟弟,后者连忙道:“那就随便来个男生算了!”
进入房间后,两人各喝了半盏茶,沈雨槐命那两人只坐在屏风后弹唱,伪装成一副房中有人的样子,和沈雪枫一前一后悄悄从厢房的另一扇门离开。
这一层都是贵客,廊道中鲜少有人经过,沈雪枫抱着伞等沈雨槐通风递信,很快便叫她探查到郭峥与姬长燃所在的厢房。
这一对叔侄瞧上去并不是来狎妓的,室中飘来阵阵茗香,屏风处两名少年垂首抚琴,颇为风雅。
沈雨槐抽出怀中一柄宝石弯月刀,割开户牖暗扣后,两人便无声无息地爬进来,因姬长燃习武,他们只得在寝屋这里远远听着,对话有些模糊。
此刻姬长燃坐得笔直,郭峥身为长辈却一脸谄媚地为他斟茶。
“殿下莫不是还在因抓不到那硬骨头的短处而苦恼?”
姬长燃谨慎地觑了他一眼:“小叔,你我今日来并不是为了谈前朝事。”
“是是是,”郭峥叹了口气,“沈榄这个人硬气得很,便是我也无从下手与他交好,想扳倒他的确不大容易。”
寝屋中的沈氏姐弟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眸中看到了惊讶。
父亲在朝中虽不是耿直善谏的角色,处事也是颇圆滑的,怎么忽然就惹了姬长燃与他母家郭氏的不满?
姬长燃垂眸看了眼茶杯中的浮沫,道:“小叔到底想说什么?”
“此前我斗胆替殿下拉拢他,谁知他软硬不吃,今日朝前还顶撞我一番,为长公主鸣不平,殿下说,这种不识好歹的人是不是该——”
“小叔,”姬长燃打断他,冷冷反问,“挟制沈榄是我自己的意思,小叔怎能未经我准允独断专行?”
他似是微有愠怒,手中收紧摺扇扇骨:“沈雨槐此人与皇姐是闺中好友,沈榄偏爱皇姐一些也是情有可原,小叔万不可轻举妄动,沈府便是再不济也有皇祖母撑着,不是郭氏一族可以轻易扳倒的。”
“好好好,我这不是看殿下每日为此愁闷,想为殿下分忧嘛。”
郭峥一副哄小孩子的语气,只听他拍拍手笑道:“既然殿下不愉,我这个做叔叔的自然要赔礼道歉,小雪啊,你上前来,从此以后你便跟在殿下身边了。”
屏风后如流水一般悦耳的琴音停止,只听一道柔软清澈的嗓音传来:“是。”
少年绕过屏风走上前来,乖顺地跪坐在地,额头贴在姬长燃靴边的绒毯上,轻声问好:“小雪拜见殿下。”
郭峥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抬起头来,让殿下看看你的脸。”
那少年便听话地坐起来。
姬长燃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他的面庞后,瞳仁微缩,呼吸一窒,竟未能错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