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从申城被拐走的云则,竟又这么兜兜转转回到申城。
  然而他已经什么都忘了,忘了自己过去的名字,忘了自己曾经住在哪儿,也忘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叫什么,他被拐的时候才三周岁,还挨了两年毒打,他又能记住什么呢?云则只记得自己的生日,因为他前一天还在期盼那个日子的到来,后一天就落进了地狱。
  “会不会因为这个小孩不能说话,所以被父母遗弃了?”接手他的警察猜测。
  那个时候云家人循着线索一直在外省查找云则,怎么也想不到云则竟然回到了申城,云则后天被殴打出的残疾让他看上去又实在太像被主动遗弃,加上他逃跑的路线过于复杂,难以追溯,种种巧合叠加在一起,找不到云则家人的警方便将他送去申城市郊的一家福利院。
  刚巧就是收养了白萦的那一家。
  “居然是这样,那些人也太可恶了!”听完云则的讲述,白萦忍不住愤慨道,即便云则隐去许多细节,也可以想像他落入那些买家手中时,经受的是怎样一段噩梦般的经历。
  “都过去了,那些人都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承受了那么多痛苦,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但当自己的最后一个仇人,其中一个人贩子被执行死刑时,云则终于释然了过去的一切,他现在只对白萦觉得抱歉,“对不起,我过去没有找到你。爸妈找回我后就带我去了国外,治疗了好几年,我才能听见东西和发出一些声音,我拜托了爸妈找你,但是……”
  云则的神情有些窘迫。
  白萦猜到了他没找到自己的原因,笑道:“因为你不会写我的名字!”
  云则是在他七岁以前被找回去的,说来惭愧,当时福利院不太重视教育,尤其对他们这样身有残疾的小孩,在上小学以前,很多孩子都不识字。而且当时的老师叫小孩都不带姓氏,也不重视,福利院的孩子都是乱姓的,他们两个小哑巴,就更不可能知道彼此姓什么了。
  “还有一个原因。”云则无奈道,“因为我一直以为你是女孩子……”
  所以他拜托云家夫妻找人时,两位找了好几个叫小莹,小盈,或是小萤的女孩子,就是没找到叫小萦的男孩。
  “女孩子?”秦眷书忍不住插话。
  “嗯,因为福利院里缺男孩的衣服,老师说我长得漂亮,所以小时候让我跟其他女孩一起穿裙子!”白萦说得相当坦荡。
  他对女装确实毫不抵触,而且由衷认为看不出性别的小孩混着穿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另外两个男人想到如果是现在的白萦穿上女装……
  不能细想,有点过于刺激了。
  云则轻咳一声:“再后来,原来那家福利院没有了,就更找不到了。”
  “是啊,之前的福利院太老了,院长妈妈年纪也大了,就关停了。我和剩下的孩子分散去了不同的福利院。”白萦回忆道,“但是当时全市福利院都得到一笔很大的捐助,我还是靠那笔捐助读的高中,是你做的吗?”
  云则惭愧道:“我也只能做这些。”
  “已经很多了。”白萦猛干一口果汁,抱着杯子感慨道,“小荀,你能被父母找回真是太好了……不对,现在该叫你云则了。”
  “你可以像以前一样叫我。”云则温柔地看着白萦。他在被拐以前,据说是一个开朗活泼的小孩,可是在经历那些事情后,身体的伤痛虽然被治愈,心灵上的创痕却永远留下了。云则知道外人觉得他冷漠孤僻,只有对着父母时稍显温和,但云则想,他心中还是有一些温柔的地方的,只是只留给了一个人。
  那人像是天上一轮明润的圆月,从初见之时起,如水的月光便温柔浸润着他,安抚了他辗转多地、一路逃亡的恐惧、愤恨和对世间一切事物的憎恶。
  哪怕是在分别的日子里,记忆珍藏中那个穿着灰扑扑裙子的“女孩”也好像一直在为他加油鼓劲,支撑着他找回了医生说可能没法完全恢复的听力与声音。
  只是他不在身边时,心总是空落落的,生命好像有了一个缺口。
  好在多年过去,云则终于找到了他圆乎乎的,笨拙又可爱的月亮。
  第29章
  也许是因为那段往事的沉重底色,秦眷书不对云则夹枪带棒地说话了,云则也没再刺激秦眷书,两个人总体上相安无事,虽然在看到对方献殷勤时还是感到格外不顺眼。
  云则刚给白萦舀了汤,秦眷书就要替白萦切牛排……白萦茫然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奶油浓汤和切成小块的牛排,好想说这些事情他完全可以自己做的。
  云则温声说道:“小心烫。”
  秦眷书提醒白萦:“别被噎着。”
  白萦埋头吃饭,不敢吱声。
  虽然这两个人怪怪的,但饭还是很好吃的。白萦很快就把心里的异样抛到九霄云外。
  眼见这三人情侣桌的最后一道甜品也上了,客人们吃得差不多,秦眷书和云则谁都抢不过对方只好一人结一半账,服务员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半天,还是送上了情侣桌的专属小礼物——一束玫瑰。
  是餐厅在花拍中心买断的品种,花色彷佛燃烧的火焰,犹如热恋中的情感一般灼烫。
  一般餐厅会在情侣座的客人用餐即将结束时,给客人中的女士送上一束,然而今夜这一桌的情况实在诡异……餐厅只好一人送了一束。
  最后三束玫瑰,全部落入白萦怀中。
  本来一束花里只有五枝,数量不多,结果这会儿三束花挤挤挨挨待在白萦怀里,一下子显得声势浩大起来。站在餐厅外的冷风中,白萦无措地伸手拨了拨花瓣,他一左一右两个男人消停了没一会儿,又针锋相对起来。
  “小萦,我送你回家吧。”云则说道,“我们路上还可以聊聊以前的事。”
  秦眷书凉飕飕道:“云先生好像忘了,你也是坐我的车过来的。”你怎么送人回家?
  “让司机把车开过来就行。”云则平静地看向秦眷书,“秦先生,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身为老板干涉员工下班后的生活,未免太过分了。”
  秦眷书皮笑肉不笑:“作为老板,我当然要关心员工的人身安全。云先生虽然是白萦的童年玩伴,可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人心易变,谁知道人会不会变坏了呢?”
  白萦弱弱道:“小荀是好人……”
  云则微笑着呛了回去:“巧了,秦先生这么关注小萦的私生活,我也很担心你有什么坏心思呢。”
  白萦小小声:“老板也是好人……”
  秦眷书知道和这人是争不出结果的,白萦的选择决定一切。他看向白萦:“让我送你回去吧,时间不早了,等他的车过来不知道要什么时候。”
  确实是这个道理,但是……
  云则站在原地,他微微垂下眼帘,有些落寞地说道:“小萦,好不容易重逢,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白萦抱紧怀里的花束。
  他做出了决定。
  “其实,我家已经很近了,”白萦说道,“我走回去就好。”
  ***
  白萦没让秦眷书或是云则送他,决定自己走回家。
  繁华的街区很快就被抛到身后,走进居民区后,环境顿时安静下来,夜风吹动包住玫瑰的玻璃纸发出细响,白萦还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每隔几米就有一盏明亮的路灯,白萦抬头看天,天上还有一轮缺了一个小口的月亮。
  四下无人,路上也没有车。白萦步子轻快地踩上人行道的边缘,踩着那只能放下一只脚的凸起走路。附近有一所补习班,白萦有一回正撞上补习班的孩子们下课,看他们这样做过。白萦的心里也蠢蠢欲动,可惜他已经是个大人了,不好意思加入小孩们的队伍。
  明亮的月光洒在那条小小道路上。
  这让白萦想起福利院里的平衡木,院里的玩乐设施很少,寥寥几样难免被孩子们争抢。白萦是从不去凑热闹的,才变成人的他在别人眼中显得很奇怪,明明声带没有问题,却不声不响当个小哑巴,他还老是这样一声不吭地盯着人看,看得人心里发毛。其实这都是做蛇时的习惯,小蛇喜欢蛰伏起来,用玻璃似的黑眼珠观察这个世界,观察猎物,观察潜在的危险,或者只是单单观察一草一木。
  他是很能静下来的小蛇。
  但是那些秋千、沙坑、平衡木……他也不是不感兴趣,他只是知道自己融不进人群,所以不和他们一起玩,当月亮升起来,孩子们都待在房间里,他就会偷偷跑到花园去。
  后来云则成了他的同夥。
  他会和白萦一起在沙坑里堆房子,会给白萦推秋千,在白萦要掉下平衡木时抱住他……两个人都不说话,但拥抱里好像藏了无数言语。
  白萦走在人行道边缘,就像走在过去那根平衡木上。忽然间他脚一歪,似乎要和过去一样倒下去。
  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然而白萦忽地一个转身,他脚踩在地上,踩得很稳。小蛇是故意的,当然算好了之后的每一个动作,他看着被自己骗出来的人,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我就知道你会偷偷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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