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黎未寒横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傀儡娃娃:“若真是大事直接言就好,不要再废话。”
  他这徒弟什么都好,为人正直,品行高贵,就是有一点儿,说话不分重点。真遇到急事儿能把人急死,待他把话说完,黄花菜都要凉了。
  楚然听黎未寒这么说,也不再废话,只道:“外苑那个谷风流说小师弟偷了他的东西,现在在雪地里逼着小师弟认罪呢。”
  “有这样的事。”
  这谷风流居然敢碰内苑的人。
  黎未寒正要起身,忽地被楚然按住了胳膊:“师尊,切记不可莽撞,那谷风流是白翎师叔的救命恩人,若是疾言厉色起了争执,只怕会得罪了白翎师叔。”
  楚然做黎未寒徒弟这几年,对黎未寒的性子也摸了个清楚。他的师尊向来是能动手决不动口,以黎未寒的修为若真动起手来,谷风流非死即伤。
  “本尊知道,本尊有分寸,你放心。”一连说了两个本尊的人对着楚然笑了笑,墨色点染的瞳子隐隐蕴着一道金色的光。
  小徒弟长大了,都知道提点他师尊了。
  .
  二人匆匆往外苑弟子的住处去。
  还未进门便听见一声鞭响,等在门外的沐雪眼泪顷刻间洒了出来,她见黎未寒终于过来,拉着他的袖子央求道:“师尊,你救救惊尘,那东西是我选出来的,不知怎么被谷管事知道了。”
  沐雪原是好心,想把最好的东西给新来的小师弟御寒,不成想反而害了他。
  黎未寒闻言,取出袖中的手帕塞进她手中,加快脚步进了院门。
  “你有没有偷金丝被。”谷风流的声音在寒风中愈发让人发抖。
  “弟子不曾。”
  时惊尘跪在雪地上,赤着上身,双眼紧闭,等待着下一记鞭子落在身上。他咬紧了牙关,想象中的鞭笞并未落在后背上。
  时惊尘抬眸,一双玄色织金的锦靴踏在白茫茫的雪地上。
  来人傲然而立,眼眸中是化不开的浓墨,让人窥不透,看不明。
  是黎未寒。
  谷风流双手被两道银丝束缚着,这两道银丝另一头落在黎未寒的手中。
  千机引,以银红二丝牵制傀儡与活人,红丝为守,银丝为攻,这法术在在上一世唯有黎未寒一人会用。时惊尘看向黎未寒的目光中有不解,也有迷茫。
  上辈子黎未寒就是用这东西束缚了他的身子,想要霸王硬上弓,这一世这千机引居然帮自己接下了打在身上的鞭子。
  黎未寒为什么救他,上辈子黎未寒从来不在人前护他,只在人少时安慰他。
  他不明白,他不理解。
  黎未寒方才看向他的目光中,是怜悯吗。
  玄衣人垂眸去看,雪地上的小孩儿被剥了个干净,单薄的身子冻得苍白,红痕交杂在背上便愈发刺眼。
  黎未寒对时惊尘没什么特别的情感,但这人既然拜入他的门下,就不能在别人手底下吃亏。也是他考虑不周,居然忘记谷风流这么号人物。
  “折梅仙尊这是打算插手外苑之事吗?”谷风流质问了一句。
  天韵山多少年的规矩,内外苑不可相互干涉,黎未寒不可能不知道。此番带着弟子前来,是要灭他的威风呢。
  黎未寒待谷风流说完了,才慢悠悠启唇道:“外苑弟子犯错理应是谷管事操劳管束,但时惊尘是本尊的人,做过什么,是赏是罚,应当由本尊来决定。”
  黎未寒的音声很沉,在冬日的风雪天里听来尤为冰冷。他甚少和什么人说这么多话,也不愿假意与人交好。
  幼时寄人篱下黎未寒受过不少气,那会儿宁愿被打死都不会低头,这会儿得了势,长了本事就更不愿再见亲近的人受窝囊气。
  碍于谷风流是天韵山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黎未寒才多说了两句,换作是其他门派的人,能动手他绝不会动口。
  谷风流心里对黎未寒不服气,在他眼里一个二十来岁的人能在内苑收徒,本身就是一件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事。黎未寒这个从外头捡来的杂种,也配说什么本尊,给他脸了。
  “我若是不放呢,你还能折断我的手不成?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出身。”谷风流说话掷地有声,他知道黎未寒不敢,但凡他敢有这个心思,便会背上残害同门的骂名,仙门百家日后定不容他。
  黎未寒的目光冷了冷,一如夜幕中高悬的孤月,他收紧了千机引的银丝,对谷风流道:“不止。”
  不止?
  谷风流未曾多想,一缕银丝已经攀上了他的脖颈。那带着暴戾灵力的银丝嵌入肌肤,谷风流顷刻间红了脸,再说不出话来。
  黎未寒记得自己幼时曾在灵山道修行,因他打扮贫寒,便被人诬陷盗取救济百姓的金银。三十戒鞭落在年仅九岁的人身上,险些抽去他半条命。他说自己不曾偷盗,但整个灵山道除了那人,没有一人信他。
  眼下的时惊尘,实在太像当年的自己。
  眸中微光渐盛,望着那混入银丝的血迹,黎未寒心下忽然腾起一丝莫名的兴奋。直到楚然按住了他的腕子,那缕混着金色的光才缓缓藏匿进眼底。
  黎未寒像是即将要大开杀戒,忽又被人制止的妖魔,一时间脸上的笑意尽褪,只剩下冰凉凉的悲悯。他看向谷风流,如同看一个死物。
  *
  第003章
  他从不信什么有话好好说,对于无理取闹之人,就该以恶制恶,让他也受一受旁人所受之苦,长长教训。
  “黎未寒,你好大的能耐,你敢残害同门!”
  谷风流被勒的痛苦不堪,费劲全力才说出这么一句,他整个人跪在地上,一双手想去抓脖子,却被银丝紧紧牵拉着无法动作。
  越是挣扎,银丝便越往肉里陷,勒到极处有血顺着银丝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一点两点,由小及大,如红梅绽放,艳丽非常。
  “师尊,万万不可弄出人命。”楚然不断提醒着黎未寒,这谷风流死不足惜,为了这种人落下话柄却实在不可取。
  黎未寒眸光微动,冷冷看着地上的人。
  正道名门将名节看得比性命重要,可若是拘束在好名声里,岂不是要处处受人摆布。
  见谷风流仍旧不知悔改,黎未寒轻抬另一只手,修长的指节微动,有数道银丝拔地而起,顷刻间将谷风流五花大绑缠了个结实。
  “楚然,将你的师弟抱回去。”黎未寒神色依旧,吩咐了一句。
  攀着谷风流脖颈的银丝收回时带了些血迹,黎未寒看着指尖银丝上的斑驳血,眸光微微晃了一晃。
  楚然得令,几步上前用外袍把时惊尘卷进了怀里。
  时惊尘浑身是伤,陡然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只觉得满背火辣辣的,整个人身子都要被烫伤了去。
  他转头去看黎未寒,黎未寒那张高深莫测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黎未寒这是什么意思,他为何来的这样及时。难道不该等他受尽苦楚后,再随意施舍一点虚伪的善意,表示同情吗。
  寒风卷着落雪刮过人的眉眼,时惊尘蜷在楚然怀里一时有些失神。
  几人转身往内院去,只留下谷风流一个人在雪中叫嚷:“黎未寒,有种你放开我,咱们痛痛快快打一场!”
  这声音惊动了不少外苑弟子,不用想也猜得到各处的房门之后,弟子们必然是支起耳朵来听谷风流是如何被制裁的。
  沐雪咬唇看了谷风流一眼,一双秀眉紧紧蹙着。
  楚然揽着怀里的人快走几步赶上黎未寒,提醒道:“师尊,他这样吵嚷……”
  “无碍,叫他嚷。”
  黎未寒不曾理会谷风流,只是抬手,将一道隔音符打在院墙之上。
  他回眸,见谷风流身上穿着上好的冬衣,食指微动,那银丝爆窜的灵力直接将谷风流的衣物悉数炸开。
  他要谷风流也尝一尝时惊尘方才的苦,遭一遭没来由的罪。
  “黎未寒,你这个狗娘养的东西,你扒我的衣裳!”
  今夜便是这人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一人知晓。
  黎未寒不为所动,勾了勾唇,拂袖而去。他从不爱招惹是非,但也绝不允许旁人的爪子伸到他的座下。
  .
  昏黄灯火下,小小的时惊尘就那么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堂上的人。
  “师尊,我没有偷他的金丝被。”时惊尘这句话说的很虔诚,他的手紧紧拉着楚然为他披好外袍上,十足的弱者之态。
  男人都是会怜惜弱者的,纵使黎未寒不信他,也该怜悯于他。
  黎未寒垂眸扫了一眼地上的人,启唇道:“本尊知道,本尊信你。”
  时惊尘品性卓然,是宁愿饿死也不会偷盗的耿直龙傲天,又怎么会偷金丝被。
  黎未寒这寥寥几个字出口时,时惊尘的双眸顷刻间滞了一滞。
  黎未寒信他,黎未寒怎么可能信他。他上辈子遭人诬陷,折梅面上说信他,背后却在几个仙尊面前说他恶性难当,难以管教,让所有人孤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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