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之我能置换万物 第36节

  人间有鬼蜮,不怪天地生魔窟。
  这满腔郁愤,如何堪破?怎能堪破?
  世上的诡异,原来有那么多竟是由人而生。他成了诡异便已是入魔,宋辞晚设身处地,便仿佛是如这故事中的人一般,也怒他所怒,恨他所恨,见他所见之苦,入他所入之魔。
  这便是虚空幻魔剑的凶险之处,念动即伤,一悲同悲。
  当然,作为施展此术的人,宋辞晚毕竟还有主场优势。
  虚空幻魔剑第一层心魔幻动,修炼入门时她的道心之中便会种下一颗虚幻的心魔种子,此魔种以心魔为名,亦以心魔为食。
  她若能战胜心魔,则魔种生长。魔种成长,亦能使她心清意净,护持神明。
  此涨则彼消,无形中对于心魔也有克制作用。
  如今,在宋辞晚洞照术面板的显示中,旁门道术:虚空幻魔剑,第一层心魔幻动(熟练328/1000)。
  熟练级的心魔幻动,使得宋辞晚泥丸宫中的心魔种子堪堪生长到了指甲盖大小。
  小而精,虚幻朦胧,似有剔透之感。
  又有微微的清光从中透射而出,照耀在宋辞晚神魂之间,使她纵然满腔愤慨,无穷怒火,亦终究留有一丝清明。
  她不是庞守贵,也不是庞妻,不是这富贵村中的任何一人。她也不是背恩忘义的南下灾民,不是戕害弱小的人皮牲畜,他人之恶不能使她惩罚自己!
  雷霆声中,巨人村长化身的獠牙野猪人立而起,他仰首向天,浑身灰雾缭绕,瓮瓮的人言从兽首之中发出,语气有无穷的悲愤与不甘。
  他向天质问,亦如同在向心魔质问,向宋辞晚质问:“我何曾有错?我怜弱惜苦,救助远道而来的灾民有错吗?”
  天空中依旧有雷光电蛇穿梭不定,似乎是在给予回应。
  无形的心魔之剑在虚幻与现实间拉扯。
  宋辞晚道:“怜弱惜苦,救人危难,你没有错。”
  野猪继续人言:“我早出晚归,辛勤劳作,为养家而从不懈怠,对待村民我也多有关切,处理纠纷尽量公正。虽为小小村长,亦从不偏私于谁,我有错吗?”
  宋辞晚道:“劳作养家,公正处事,你也没错。”
  野猪得了认同,却是越发愤怒:“那我收留母亲的恩人,孝顺长辈,处处善待,这有错吗?”
  宋辞晚幽幽道:“百善孝为先,这本也无错。”
  野猪前蹄刨动,猪首急欲从灰雾中脱出,愤恨之情越发无从忍耐:“我没有错,那上天为何如此待我?我好心收留他们,他们为什么反倒要戕害我村村民?”“我的小丫,她被猪……吃了啊!”野猪嚎啕大哭,人言逐渐凌乱。
  “我是没有儿子,但我又不是不能再生。我见人家的孙儿生得好,平白夸几句而已,我没叫他欺负小丫啊!”
  “娘子,娘子,你为何偏要如此冲动?”
  “娘啊……”
  “天爷,我是有怨气,我死不瞑目,我做了鬼也要倒吃掉那些恶民!”
  “我是鬼,可那些东西岂不比鬼还恶?我报仇又有什么错?”
  “为什么,为什么最后反倒是我被困在此间,不得超生?”
  “我不服,我不服啊!”
  野猪长嚎悲吟,天空雷蛇穿梭。青灰的穹顶笼罩在这座遗落于时空罅隙间的小村之上,细看去,这竟像是一座囚笼的模样!
  宋辞晚在这一刻恍然明白,富贵村的村民在经历惨剧后化身诡异,反将当初屠村的灾民尽数吞杀。
  而这不是结局,却又反而是另一种开始。
  诡境形成,于外间来此的生灵而言,这是人间炼狱,是恐怖绝境。可对富贵村的本村村民而言,这其实又何尝不是一座永远无法出逃的炼狱囚笼?
  因此他们恨、恨、恨,唯有无穷恨意,或许方能将他们的心情表达一二。
  “为什么?”巨人村长化身的野猪还在仰天长问,每一声都仿佛变成巨锤,捶打在宋辞晚心间,“到底是为什么?天何欺我?我不服!杀、杀、杀……都去死,去死啊!”
  他奔突起来,身上灰烟滚滚翻动。
  狰狞的滚动间,又仿佛是有什么更加恐怖的东西在挣扎酝酿。
  宋辞晚奋起丹田中剩余的真气,脚下飘忽闪躲。
  巨人村长那满腔的恨意仍在影响她,她的思绪却仿佛是跳脱出了这恨海孽天的纷扰,如被明月照耀,冰清一片。
  她语速极快,又分毫不乱,一条条道:“你怜贫惜苦不曾有错,可不自量力却是大错。疏亲而近远,更是大错特错!”
  “身为村长,在明知北地灾民源源不断,各方冲突时刻增强的情况下,你还执意要引狼入室,你真的没错吗?”
  “为人父,你一味强调不缺孩子衣食,却从不用心关注她真正的生活状态。她被人长时间欺辱、打骂,你与她日日相见,却毫无察觉,你当真无错?”
  “为人子,你只知顺从母亲,便以为是孝道。却视而不见母亲的偏私,这当真是善?”
  “为什么你会死而成诡,而你的妻子连杀数人,最后又自杀身亡,却不在此间,不曾化诡,你可有想过这是什么原因?”
  这一句“你的妻子不曾化诡”,倒仿佛是成了一个奇妙的开关,当此言一出,灰雾翻滚间,巨人村长的兽首骤然一偏,他未再仰天,而是凝目瞪视宋辞晚。
  第52章 你自怨恨,与天何干?
  宋辞晚与一双流着血泪的兽眼在对视。
  灰雾翻腾,那雾霭中的庞大身躯却呈现出三分佝偻之态,纵有满腔怨恨,有诡异不死之身,亦仿佛不过是一只寻不到来路与去处的迷途羔羊。
  他除了恨,他还有凄惶。
  宋辞晚的声音开始有了一种静水流深般的坚定力量,她说:“因为你的恨有太多不解,而她的恨目标明确。”
  “她知道她的仇人是谁,因此她将仇人都杀了。她也恨她自己,因此她将自己也杀了。”
  “一死百了,恩怨皆休,此间于她,再无可以留恋之处,她为何还要化诡?她怕是恨不得生生世世都与你再不相见!”
  灰雾中的兽躯颤抖,天上雷霆虽然引而不发,他却仿佛是被巨雷击中。
  “何必问天?又何必怨天?”
  “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人间悲欢,亦与天何干?”
  “你不过是不敢承认,因你过失,引来了虎狼入室;因你放任,养大了小儿狗胆;因你冷漠,致使亲女被欺辱;因你愚孝,致使夫妻离心……你敢问天,问鬼,你敢问问你自己吗?”
  “你不敢,你害怕,你只能怨天怨地,怨一切不公!”
  “人世纵有不公,恶人也该伏首,报仇的确无错,可是困在此间,使你不得解脱的,又何曾是天地?”
  “那分明是你自己!”
  是你自己,是你自己啊——
  宋辞晚的话其实并没有太多重复,可那最后一句“是你自己”,又仿佛是自然而然生成了无数回音,回音震荡在天地之间,使那灰雾中的巨兽将前蹄捧住兽首,他再度凄厉嚎叫起来。
  “啊——”
  不是兽吼,是人哭。
  人心与人心的较量间,那一柄虚空幻魔剑穿心透魄,刺破了流连此间的久远灵魂,打散了凝结不去的深深执念。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吗?”兽首之中,瓮瓮的人声呜呜哭泣了起来,“小丫,阿爹对不起你,粟娘,我也对不起你……叔公、阿伯、三壮,村里的父老乡亲,是我对不起你们……娘,我也对不起你……”
  “可是老天爷,你不给人活路呀!”
  “先有天灾,后才有人祸!官老爷们不赈灾,孽障都要我们还!凭什么?凭什么?”
  “我还是恨,我好恨,好恨……”
  纵使执念消散,仍然意难平。
  天穹之上,那一道酝酿许久的雷霆终于噼啪落下!
  轰!
  电蛇划破天幕,雷霆点亮长空。
  灰雾中的巨人村长仰天怒吼,与电蛇同舞。
  雷霆到处,熊熊火起。
  这一次,火焰中的巨兽未曾再生。他咆哮着,呜咽着,痛哭着,却又自己抱着自己的头,蜷缩在火焰中,最终被烧成灰烬。
  纵是意难平,却也终究要放过自己,也放过他人。
  多年前致使富贵村遭难的那一群灾民的确是罪有应得,可眼下落入诡境,又被诡境模糊记忆,转化成灾民的普通宿阳城居民,其实却是无辜的。
  诡异复仇无错,但若一再杀人,谁又还能说是无错?
  随着巨人村长化成灰烬,其他富贵村村民的脚底也逐渐自有火焰生起。
  这座诡境应当便是以巨人村长为核心,当他消散,其他的村民诡异自然也就被解去束缚。诡火自燃,渐渐连成一片。
  火焰中,有些面孔十分安详,有些面孔却又显得扭曲,还有些面孔在流着眼泪,无声哭泣……一段语言质朴的山歌声恍恍惚惚似在火焰中飘荡:“春风三月暖洋洋,杨花落地笋芽长,郎捉篙儿姐放船,不怕江湖行路难……”
  歌声悠扬空灵,依稀响彻在时空的另一端。
  那时候天青日暖,那时候人面带笑,那时候春花灿烂,那时候日头绵长……
  一朵小小的水滴,包裹一座小小的村庄,在时空长河上,它们随着浪花溅起一瞬间,转瞬便又消散在无情的洪流中。
  火焰燃烧殆尽了,天空中的雷霆也不知何时得到平息。天穹还是那片青灰天穹,又隐约像是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但眼前富贵村的景象,却显然是大变了模样。
  原先展现在宋辞晚眼中的,是祥和富足的美丽山村,可火焰过后,却只见一片枯黄焦土。
  山还是那座山,山上却只见怪石嶙峋,早没了草木苍翠。
  河还是那条河,河床却早已干涸龟裂,自然也不见了流水潺潺。
  依山靠河的小村唯余断垣残壁,还有些凌乱的房屋框架,风化在久远的时光侵蚀中。
  富贵村的诡异也都被烧成了虚无,倒是满地躺倒有不少身躯肿胀的人类——
  这些自然就是先前随着碧波湖大变,而莫名失陷入此间的宿阳城居民了。
  诡异消散,有些人记忆得到复苏。
  记忆复苏最快的,也正是原先吃肉速度慢,吃得少的那一批。
  比如周大娘,她一口没吃,就在诡异消散的一瞬间,她惊呼出声来:“这是哪里?我、我怎地来了这里?不,不对,这不是富贵村吗?我……”
  富贵村的经历她也并没有忘记,只是记忆有些混乱,周大娘一时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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