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想起她说,等忍冬花的花瓣晾干了,夏天的夜里可以一起煮花茶。
原来……
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约定过那么多‘以后’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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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绪青看到妹妹发来的照片。
父亲又回到医院了。
下午那会,林倩到了医院,立刻给她打了电话。
林绪青跟父亲简单讲了几句,林自立静静听她说完了,也没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爸爸知道了,你放心。”
发过照片,大概是见她没有回复,林倩又打来电话。
“姐,爸爸安心在医院待着了。明天我们给他拍个头部ct。他摔到头了,我们怕有轻微脑震荡。”
“有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跟你说的。”
“你不用回来了哦。”
林绪青:“真的不用我回来?”
“不用不用!真的,信我!”
“那好。先这样吧。”
林绪青准备挂断电话,又被林倩叫住。
“那个,我还有话,想对你说,一直不知道怎么说……”林倩停顿片刻,“姐姐,希望你以后只为自己而活。好吗?”
林绪青:“嗯?”
说出来第一句,林倩似乎多了些勇气,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当我多嘴。我,我想说……”
“你喜欢那个人,已经很多很多年了吧。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我感觉,现在你还喜欢她。”
“告诉她,好吗?”
林绪青沉默片刻,才轻声说:“谢谢你。倩倩。”
挂了电话,她长久出神。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确实有很多很多年了。
那一年她大二。
父亲听了同村叔伯的话,从老家来明川务工。农闲时分,林自立原本在家也会做些瓦匠活,明川这边工地开的工钱更高些,他便也跟着过来干活。
林绪青只去工地上看过父亲一次,一方面是学业太忙,她又有好几份兼职,实在没时间;一方面也是父亲不许她去,要她好好读书。
她想着等准备完期末考试再过去,结果没多长时间,她再见到父亲,已经是在医院。
——同乡的阿叔给她打电话,说林自立被人从工地脚手架上推了下来,肋骨断了好几根,要立刻做手术。
那是林绪青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为了家里的事给姜悯打电话。
因为她们曾经约定过,姜悯只管她读书的事,不会管她家里的事。
可她没有钱。
父亲要住院。她没有办法。
电话很快就接通。
姜悯对她的电话有些意外:“小林,怎么了?”
——林绪青很少给她打电话。更不要说是工作日的白天。
十九岁的林绪青对着电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姜悯姐姐,我,我爸受伤住院了。我可以,向你借些钱吗?”
她每说一个字,自尊心就折磨得她崩溃一分。
姜悯问:“你在哪个医院?”
“我,在市三院。”
电话立刻被挂断。
那是拒绝的意思吧?
她们早就约定好了的。
是她提了过分的要求吧。是她的错。
她坐在医院冰冷的长凳中,再次恨起自己的软弱和无力。
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掉。
脑子里闪过了一千一万个念头。但她怕那些选择背后是歧途。她不敢,也不能轻易尝试。
有人对她那么好。她尚未还上半分恩情。她怎么能够随便冒险。
再偷偷哭一会吧。
再哭一会,就擦干眼泪去想办法。
但她没有哭太久。有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林绪青,哭什么呢。”
下一瞬,她被搂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人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着,像是匆匆赶来的样子。
林绪青呆呆地看着她,不敢想象她会来。
……更不要说这个她从不敢奢求的拥抱。
那是她独自走了那么远的路,从没有过的温暖依靠。
姜悯给她擦了擦眼泪,柔软的掌心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又抱了抱她:“不哭了啊。姐姐在这呢。”
说完这人又轻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般说,你才十九岁,这么小,哪里经得住这么多事。
那天的手术顺利做了。
姜悯垫了一笔钱。具体数额林绪青不记得了……等要到林自立的工钱和赔偿款后,就还给她了。
但那笔钱……也是姜悯帮她要到的。
等父亲的情况稳定下来,次日,林绪青去找同乡的叔伯问清了情况,推林自立的人是包工头的侄子。
对方倒是死活不认,推说是林自立自己不小心。
也是那时年纪轻,她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独自跑到工地里去讨要说法。
对方恼火了,抄起地上的木棍:“臭丫头,再不走,老子揍你。”
她气性上头,冷笑一声:“你打啊。”
同乡的叔伯拦着她,对方那边也有人从中说和。
她不听劝,态度冷凝而尖锐,被对方那流氓般的态度激怒到,张口就说要去政府单位投诉,要去找媒体曝光。
局面更加混乱。
那人红着眼,当头一棍,往她头上砸。
她已经避不开。
“林绪青!”
有人从后一把揽住她,转身,牢牢将她护在身后。
那木棍重重砸了下来——
林绪青不记得后来是怎么离开那里,又怎么去到医院。
只记得那天晚上在医院。帘子放下来,医生给姜悯做完检查,说是外伤,但也伤得不轻,要她好好修养。
只记得自己眼眶里全是泪,一次又一次说,对不起。
只记得自己在心里发誓,轻声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只要你想,我会为你做任何事情。
等医生出去开药,姜悯叫她进去。
姜悯没有怪她,只是无奈:“怎么那么冲动。你一个女孩子,跟一群男的争执,也不考虑自己的安全。”
“你父亲的事,我会找律师朋友帮忙的。”
“不要太担心了。”
“帮我上药吧。”
“……好。”
林绪青克制住情绪,终于鼓起勇气,看清姜悯的伤处。
长长的青紫色伤痕,有些淤血,从肩头往下,几乎蔓延到清瘦背脊之上。
背对着她的人,上衣半解,肌肤在灯光下盈白如玉。
她的眼睛在那一瞬间被烫了下。
几乎不知目光该往何处放,握着棉签的手也迟迟不敢落下。
心底原本满满当当全是愧疚自责。但那一刻,别样的情绪涌上心头。有个念头出现,惊雷一般。
她在心底谴责自己:你疯了。
可她一边谴责自己,脑海里却浮现过往的许多画面。
这么多年,她是她生活里唯一的亮色。
柔软晦涩,起伏涨落。
她期待着她的回信,期待着到明川读书,期待着再见到她,期待着她到学校看自己。
她会含笑看着她,摸摸她的脸颊,会送她小熊玩偶和围巾,教她摄影,陪着她在校园里漫步。
她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秋天。
夕阳余晖洒落的那一瞬间。
姜悯微微弯下腰,平视着她,目光温和而平静,与她对视许久。
那是她命运的起点。
……她早就无可救药地爱上她了。
如果时间倒流,重来一次,重来一百次一千次。
她依旧会,重蹈覆辙。
第65章 惦念
周末连着两天小雨。
周一一早,天放晴了。
姜悯听到医生说周三可以办理出院手续时,终于放下心来。
她走回病房门口,听见房间有人说笑。
大概又是裴如仪的老同事、学生。她这次病了,这段时间来看望的人实在不少。
姜悯推门进去,稍微愣了一下:“宋阿姨,温隽,好久不见。”
看起来他们也是才到的样子,鲜花和果篮还放在地上。
“阿悯啊,年前说要到家里来玩的,都没来,”宋阿姨站起来,一把拉过她手,“我们温隽昨晚回来的,等会中午你们一起吃个饭?”
“我这边要照顾我妈,走不开。吃饭还是算了。”
姜悯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宋阿姨,您坐。”
裴如仪忙说:“是是是,坐着说话吧。”
宋阿姨有些尴尬地笑了。
温隽低头一笑,问她:“这段时间照顾阿姨,很辛苦吧?”
“没有,有请护工,不辛苦,”姜悯给他们泡茶,“宋阿姨,您喝茶。”
“好好好,你也别忙了,坐下说说话吧。”
“不急,我先去洗点水果。”
姜悯无意陪着他们闲聊,端着玻璃托盘出去。
她不想进去,洗水果也洗得慢,提子在水里泡着,一颗一颗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