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到了家,林自立最先下车,拾掇柴火。
  老屋看起来比之前要好一些,没那么破。
  “前几个月,卖鱼不忙的时候,爸爸回来收拾过,现在不漏雨了。”林倩低声解释了一句。
  林绪青嗯了声,往家里走。
  她想起上次回来,还是去年年初的事情,快两年了。
  母亲临终前,不愿再住在医院,说什么也要出院回家。林绪青答应了,她知道母亲不想在医院里离开。
  虽说这老屋不再漏雨,但依旧阴暗潮湿。
  林绪青一走进去,冷得打了个哆嗦。记得她小时候很怕冷,母亲整夜整夜抱着她,温暖的掌心贴在她额头。
  “姐,我来生火,你等会啊。”
  林嘉树抱起一摞柴火,往灶台处跑。
  林绪青跟林倩一起洗菜切菜,那是晚上年夜饭要吃的。
  等柴火生起来,屋子里似乎也暖了点。
  林绪青过去看了一眼火,火光跳跃着,印照到她脸颊上。
  以前天黑舍不得开灯,她经常就着火光看书。
  等家里家外都收拾好,在吃年夜饭之前,一家人到沈芳英墓前烧纸。
  人活着时,七情六欲在身,为皮囊的衣食住行所累。
  死后也不过一抔黄土。
  林自立顶着一头鸡窝般的凌乱白发,腰有些佝偻了,低声絮叨着:“芳英啊,我带孩子们来看你了。”
  “今天过年,你在底下也吃好点。”
  “你一个人好好的……再等等我,我就来了。”
  这一年多,全家人刻意不去提起的隐痛又浮上来。
  林倩和林嘉树低下头,悄悄抹眼泪。
  林绪青转身,沉默地看着江边。
  江流滔滔,不舍昼夜。
  去年母亲去世时,还是春天,二月,春寒料峭,夜里依旧寒冷刺骨。
  夜里冷,她让父亲和弟弟妹妹先回家。她独自在江岸边烧纸,火焰熏得她脸颊滚烫,一阵一阵的眩晕,整个人的血和泪似乎都被蒸干了,只剩下空洞和麻木。
  过去那许多年压在肩上的,沉甸甸的责任,也似被野火烧过的枯草,拈一下都成了灰,风吹一下全散了。
  她从十几岁离家,为了家庭,为了母亲的重病,独自在外漂泊了许多年。如今生她养她的人不在了,那条连接她和故土的纽带已经断了。她却不用再独自在外漂泊了。
  多么讽刺啊。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是沉入深海的人,海水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彻底淹没。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一年。
  失眠的一天晚上,她又翻到那张照片,看到那背面。那一天她得到这照片,如获至宝般,捧着照片看到深夜,在照片背后写下的一行字。
  在有你的世界活着多好。
  原来这世界上只要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就能让人觉得,活着多好。
  六年未见,刻意压制的思念无声无息将她缠绕。她听见了自己心脏久违的狂跳,在说,好想见她。
  但她不能。
  成年人要自己把自己的伤口打理干净,怎么能指望别人来施舍宽慰。
  更何况……她说过的,不再管她了啊。
  林绪青眺望着江对岸的山,云雾缭绕,枯败萧瑟。
  来年春天,草木又会青的。
  她听见父亲喊她的声音,转身,过去,在母亲墓碑前磕头。
  忙完这一切,她声音淡淡:“走吧。”
  ……
  年夜饭吃得还算正式。
  照例是林绪青掌厨,她的厨艺是从小练出来的,那时父母忙着,她就在家做饭,送去田埂上给爹妈,家里还有弟弟妹妹,等着她喂饭。
  她做了八个菜,不多不少,荤素搭配。
  吃完饭,她没再去管洗碗擦灶台的事,都交给了弟弟妹妹。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电视,大声放着春节联欢晚会。
  在这喜庆的音乐声,林绪青收拾房间的东西。
  前两天,她已经跟家人交代过了,要把老屋里的东西都搬走,搬到镇上去。
  起初,林自立死活不答应,说什么‘不能让你妈’一个人在家里。
  还是林绪青劝动了他:“爸,人活着就要向前看。您要是不想活了,就一个人在老屋里等死。您要还想活,就把东西搬到镇上的家里。什么时候想死了,什么时候自己回老屋。”
  她这话相当直白,吓得林倩脸色都变了,生怕父亲想不开,没想到林自立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搬吧。”
  过去承载着回忆,回忆有幸福快乐,也有苦涩。
  但人永远不可能仰仗着回忆过活。日子还要过,只要活着,就要往前看。
  其实老屋里已经没多少旧物了。
  前些年一家人搬到镇上之后,已经在断断续续搬东西。只是去年年初沈芳英去世前又回来了一段时间,又堆放了一些杂物。
  林绪青打开发霉的木箱,翻出了自己的奖状和成绩单,纸张早就泛黄发旧了,应该是被母亲收起来的,留到现在。
  她没记错,在向姜悯做出承诺之前,她考试也就第三到五名的样子。
  “姐,我收拾东西找到这个,是你的吗?”
  林倩敲敲门,扒在门框上,探出来半个头。
  “什么?”
  “盒子装的,好像是钢笔。”
  林绪青接过来,恍惚了一下:“是我的。”
  “那你收好,我继续去收拾了,爸的房间里好多破烂,我得扔了……”
  等妹妹走远,林绪青关上门。
  她打开那盒子,红色软布里包裹着一只黑色钢笔,线条流畅,在灯光下隐约折射着光芒。
  那一年夏天。
  林绪青从江雪姿那里听了一嘴,姜悯的生日就在八月,拐弯抹角、旁敲侧击问到了时间,揣着一只钢笔去找她。
  她知道她什么都不缺的。
  但她还是想,想去找她。
  那时她唯一一次主动去找姜悯。
  林绪青站在路边看着,看到姜悯有许多人,家人,朋友,喜欢她的人。
  一直是这样。她不仅不缺东西,更不缺关心她在意她的人。
  她淋了满身的雨,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多余。
  姜悯问她为什么过来,她说是路过。
  被雨淋湿的女孩子抿紧唇,清瘦而倔强。她悄悄握紧了口袋里的那只钢笔,知道这礼物实在送不出手。太多余了。
  跟她一样的多余。
  第36章 心事
  这个春节如平常般,平淡而无趣。
  姜悯在家里结结实实睡了几个懒觉,算是补够下半年消耗掉的精气神,又被裴如仪逼着喝了好几锅炖鸡汤,合理怀疑自己长胖了五斤。
  初三,姜悯陪着母亲给表舅表姨家拜完年,看母亲还算高兴,抓住机会说:“妈,没什么事了,明天回明川了。”
  “明天才初四,你急什么,”裴如仪没好气地瞪她,“在家多待两天。一年到头不着家的人,过个年才几天,就急着要跑了。”
  “我回去还有工作……”
  “别拿工作当借口!你那工作挣了多少钱,我也没见你成明川首富啊。”
  “我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再不浇水就枯死了。”
  “死了拉倒,一了百了,你也省点事。”
  姜悯听出母亲讲话里的火气,只好投降:“行行行,我错了,您老人家别生气,气大伤身。咱们家里,您说了算。”
  “我说了算?你就哄我吧,”裴如仪拿指尖点了点她脑袋,“就知道说些好听的。”
  姜悯给母亲倒茶:“那我不是怕您影响身体嘛,医生都说了,要您保持心情平稳、愉快。”
  裴如仪接过茶杯,忽然想起宁柔:“小柔的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对宁柔千般关心万般爱护,但毕竟不是她亲妈,也不好直接插手她的婚姻大事。
  “我问问她吧。”
  往年宁柔大年初二会过来给裴如仪拜年,今年也不知怎么了,到现在也没来,只有除夕夜发来一条拜年短信。
  “我来问吧,正好给她爷爷打个拜年电话。”
  “也行。”
  姜悯回房间,把自己收整好的衣服从行李箱里拿出来。看她家太后大人这样子,今年是铁了心不想让她这么早走了。
  她再坚持下去,估计都要问她……明川到底有谁啊,这么急着回去。
  她收整着衣服,听到裴如仪在客厅打电话。
  “宁叔,新年好啊。”
  “您老最近身体怎么样啊?”
  “小柔呢,我好久没跟她说话了……”
  收完衣服,姜悯抽空看了眼手机。
  在家这几天,她基本不怎么看手机,偶尔回复一下消息,大多时候都陪着母亲探亲访友,打打麻将。
  没有新的消息。
  她莫名想起了除夕夜的前一天,看的那一场烟花,于是打开相册,她当时啊,有截两张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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