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呼,感谢梅林——感谢您,教授。”艾丝特尔夸张地赞美道,趁斯内普还在卷袖口时就快速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一刻也不愿意多停留。
等她彻底洗净手上的粘液后,那条可怜的鱼已经基本没动静了。开膛破肚挖出的内脏被整齐地摆成一排,就像解剖课讲解前的材料准备工作,刽子手兼讲师本人正慢条斯理地刮着鱼鳞,稍晚时他很可能还会兼任厨师一职。
艾丝特尔仿佛突然来了兴趣,靠近认真地观看起了斯内普的每一个动作。
左手固定住鱼头,锋利的刀沿着鱼身左右轻扫,细密的鳞片便能像雪花一样飘落下来。“这本应是第一步,在摘除内脏之前。”斯内普瞥了眼身旁目不转睛的女士,“若你下次非要颠倒次序,至少记得从排泄口下刀——这个位置。”
下腹的刀口从他所指的部位开始,一直延伸到了顶部鱼鳃处,如同尺量般平滑流畅。腹内的深色薄膜和血水也已被清理干净,只有中部一个明晃晃的潦草的洞证明了这条鱼临死前所经受的折磨。
“不必教我,没有下次了——对我来说。”艾丝特尔摆摆手,笑得不怀好意,“目睹过如此出色的刀工之后,我又怎会轻易放过您呢?”
“……”
斯内普嘴角一抽,深感自己再一次落入了她的陷阱之中。事已至此,反正他也已经没有退路了,“……去骨吗?”他低声问。
“好极了,您是指把所有鱼刺都提前剔除吗?”
“……我没说‘所有’。”
眼见艾丝特尔收获了得力帮手,奇洛明白晚餐有了着落,便放心地回到自己的卧室整理白天采集的珍稀花卉了。完整的鱼身沿着纹路逐渐被拆解成了一片片剔透的鱼肉,艾丝特尔将半个身子都低伏在台面上,更近距离地观察着,像极了一只捕猎前弓起脊背蓄势待发的野猫。斯内普用余光扫见这幅场景,突然萌生了一种想要丢块鱼肉过去的诡异念头。
“我喜欢您的手。”毫无预兆地,艾丝特尔悠悠说道。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手为之剧烈一抖,刀也用偏了力,险些切断整根鱼鳍。斯内普深深吸入半口混着血腥味的空气,没有回复,把那节鱼鳍扔到了一旁。
“您的手很稳,”艾丝特尔继续说,自动略过了刚刚由她引起的小失误,“……在认真工作的时候,尤其漂亮。我真的很喜欢。”
斯内普像是终于被鱼腥味呛到了,低低地咳了两声。借着眼睫的遮挡,他动作不停,暗中打量着自己的手——粗糙、骨节略大、指腹处有一些陈年的茧、此刻满是血污的手——和“漂亮”一词分明就不沾边。
“……安静,如果你不想在晚餐时被断掉的鱼刺卡住喉咙的话。”
艾丝特尔撇了撇嘴,探究的视线在斯内普周身无所顾忌地游荡着,很快便发现了对方的另一处“纰漏”。
为便于行动,他把持刀的右侧衣袖高高挽起,整节苍白的小臂都露在了外面。而与之相对的,他的左边袖口却仍如往日一样紧紧扣着,黑色布料上出现了一两滴略深的痕迹,大概是溅到的血水。于是,出于善意,艾丝特尔伸出了手。
咣当——
指腹与衣袖相触碰的瞬间,一只手便快速阻拦了它。被扔下的刀在石质台面上震颤着,嗡鸣声响彻底消失后,艾丝特尔也收起了惊悸和疑惑,抬起头平静地看向神色复杂的斯内普。
一些黏腻的血水从牢牢包裹着她手背的宽大手掌中流下,很快便沾染了她的整只手,最后通通滑入了下方他紧扣的衣袖中。“……放松,我只是想帮忙。”她抽回手,冷淡地说,“现在看来似乎没这个必要了,对吧?”
“……”
当晚,艾丝特尔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睡下,被仔细剔净所有细刺的鱼经斯内普烹饪后几乎全进了奇洛的肚子,惊喜之余他表示自己今后一定再也吃不下去压缩饼干了。
这段小插曲所造成的疏离并未延续到第二天,或许是因为艾丝特尔心胸开阔,又或许是因为斯内普自那时起便以主动背包的方式作为了沉默的道歉。实践之旅继续,一周,两周……一个月过去了,他们也走遍了大大小小十余座山,连吸血鬼的影子都没见过。奇洛对此感到庆幸,艾丝特尔则深表遗憾。
“……你选错了时间,小姐。”斯内普固定完帐篷的最后一根螺钉,终于忍不住讥讽道,“树影不能完全遮挡身形,没有愚蠢的吸血鬼会在白天出现。”
橘色的夕阳即将落下山头,又一天接近了尾声。艾丝特尔蹲在帐篷旁用短树枝逗弄着下午抓到的野兔,这只瑟缩的小东西本应成为今晚的食材,但她现在好像有些舍不得了。
“您说得对。”听了斯内普的话,她转头看向四周,略一思索后冲不远处的一座废弃碉堡努了努下巴,“那里就挺不错。”
阿尔巴尼亚境内随处可见的碉堡是麻瓜战争时代遗留的产物,建造它们几乎耗尽了这个小国本就不多的资源。在上一任麻瓜政权倒台后,这些防御设施无人问津,在偏远地区更不值得花费人力物力进行拆除,于是就渐渐荒废了下来。
斯内普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图,“……不错?”他难以置信地问。
“适合临时住宿。”艾丝特尔起身,拍去了裤脚上被野兔蹭出的草屑,“当然,我是说我自己——你们二位请继续睡帐篷。”
奇洛这时才用漂浮咒控制着一大捆木柴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之前他主动请缨接下了捡柴的任务,祈祷着这样艾丝特尔就不会再把“给兔子剥皮”这种残忍的难题交给他。不过,话虽如此,待会儿的烤兔腿他还是愿意含泪一吃的。
“如果我的理解无误,你该不会是天真到想用自己的小命作为诱饵吧?”斯内普上前一步,抱起双臂,面色不快地质问道,“告诉我,如果一只成年吸血鬼主动攻击你,你会如何防御?”
——这副架势,简直和魔药课上的提问一样。艾丝特尔一本正经地将手探入口袋,取出的却并不是魔杖,更不是大蒜,“我会使用这个,教授。”
“……哈哈,很好,”斯内普干笑两声,“看样子明早日出时分,现场只会剩下你被吸干的尸体和这根棒棒糖纸棍。”
“不会只有一根。”艾丝特尔笑眯眯地将口袋掀开,里面的血腥味棒棒糖多得像是打劫了一家蜂蜜公爵糖果店,“就算是用嚼的,一时半会儿他也吃不完,对吧?”
说罢,她剥开手里棒棒糖的包装后含入口中,并向奇洛也丢了一支。奇洛手忙脚乱地抓住,但紧接着却又仿佛被烫到似的飞快地把它还了回去。
“艾丝特尔,呃,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吃不惯……”他把棒棒糖塞回艾丝特尔的口袋并拉上拉链,还战战兢兢地瞟向她嘴里的那支,像是担心糖果的血腥味会把附近的吸血鬼吸引过来。
艾丝特尔没心思揶揄他的胆小。她呆在原地,面色古怪,看上去既像正努力克服着将棒棒糖吐出来扔掉的欲望,又像是被它的独特味道震撼得哑口无言了。
最终,经过一番仔细品味之后,“尝起来像……牙龈出血。”她精辟地总结道。
一声极轻的鼻音从另一个方位发出,并未包含轻蔑或是嘲弄,有的似乎只是被逗笑时的淡淡的愉悦。长痛不如短痛,艾丝特尔索性把棒棒糖嚼碎吞下,又掏出一根,将这份“痛苦”分享给了笑声的来源。
“您要来一支吗?它并不甜,或许您会喜欢。”她递过棒棒糖,微笑着问。
斯内普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但他同时也注意到了艾丝特尔腕间露出的彩色细绳。为了不惊扰到某些敏锐的动物,那颗铃铛被施加了静音咒,此刻正因她伸手的动作安静地轻轻摇晃着。
“……我宁愿它是甜的。”他淡淡地说,接了过来,把它放入了口袋。
这天晚上他们短暂地成为了素食主义者,逃过一劫的野兔趴在原本为它准备的木柴旁边,慢吞吞地嚼着嫩草和晚餐时剩下的菜叶野果。奇洛照例早早地回了房间,他今天捕捉到了一只花纹独特的小苎麻赤蛱蝶,需要尽快制作标本留存。
换上睡衣的艾丝特尔走出帐篷,怀中抱着一个卷起的睡袋。那只野兔看见她之后便停止了进食,蹦跳着跑了过来,却在即将抵达她脚边时被低声喝止了。
“退后,瑞贝卡——我不想碰到你。”艾丝特尔弯下腰温柔地说,“是的,别这么看着我……你太脏了。”
几步之遥外的斯内普嘴角微微抽搐,不得已暂停了对周围的巡视。他怀疑艾丝特尔的话语是在影射过去的某个误会,但他没有证据。
他皱眉看着那卷睡袋,“……你是认真的?”
“何必不认真呢?”艾丝特尔浅笑着反问。
霍格沃兹的一些学生猜测,艾丝特尔有一个详细记载着他人言行的神秘笔记本,她会将它不时拿出来重温,并随机对一些“得罪过”她的琐事进行打击报复,循环反复,乐此不疲。斯内普认为这一猜测不无道理,并且,自己近期一定在笔记中占据了大量的篇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