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心 第328节

  我道,“是昆仑没有了祖师在时的底气,只好将希望寄托在他人上面。”
  我无法登台,变成了像其他宗真人那样幕后策划。可从棋子变成下棋的,我并不觉得超然,反而有一种深沉的力不从心之感。自己真正的长处全派不上用场。
  我想亲临战场冲杀。
  祖师们的策划长远,思虑深沉,选择和掌握棋子也坚实可靠。轮到我来掌舵,我既不会占卜,也没有掌上观纹的谋算,还是像过去那样依仗急智和血勇来随机应变,似乎能抓到点东西,其实也是随波逐流,全看不清大势。
  留给我的时间太短,我的积累仍然太少。
  像敖饕餮和南宫磐石这些沉甸甸的棋子竟比我这个下棋人还要沉重。
  我想亲临战场冲杀。
  这时候,我有点羡慕剑宗的人。他们也不会占卜,但绝顶的剑宗人物有不被占卜的无常剑心。只要主动进攻,凭着自己手中的剑就能斩开一条道路来。
  全祖师对剑宗的谋划之所以成功,也是剑宗人从创业转向了守成,他们不再进攻,落了形迹,才受全祖的算计。
  我想亲临战场冲杀。南宫磐石、司马琴心都不能作昆仑的救星。
  我问王烟霞,“这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王师兄,你虽在我们昆仑,其实心境是一个散人。你看来,如果,我们昆仑失去了五件返虚的赐宝,后果会如何?”
  王烟霞拈须寻思道,“其实全部失去五件返虚的赐宝,昆仑也不会很糟糕。”
  “喔?”
  王烟霞道,“心印只便宜了那个夺心印的,他即刻飞升,与我们这里再没有关系,谁都不影响;
  剑宗的云祖师出手,无论杀了谁,昆仑都还在那里,昆仑还能有比祖师更重要的人物吗?祖师都已经逝去,昆仑还怕损失谁呢?
  占卜之事,在我看来,只是束缚人的手脚,减少探索风景的幽奇,拿不到也无所谓。
  萧老妖的法门和势力,也不是昆仑当务之急。昆仑巩固祖师争取来的各路散修尚且艰难,更多的势力反而是累赘。
  至于,九转神炉,借用别人一次又如何呢?
  呵呵。我是不懂天下格局的人,随口胡诌。”
  我深深向王烟霞道了声谢,“我知道了。全部失去又如何,只当没有。并不是赢下这五宝,就是赢下山河榜。这五宝只是添头。”
  真心印只有一枚,也只有那个夺心印的人得利,其他人分不了半点好处,与能向多人普及的伪心印根本无法同日而语。夺取真心印的人只是自利之人,各个宗门趋避还来不及。
  占卜、神炉、萧龙渊的法门和势力都让出也无妨。如今不是昆仑和剑宗对峙,而是昆仑、剑宗、原芷一伙形成中的新道门三足鼎立。昆仑拿不了,剑宗人和新道门两方自会去争,我们顺势退出,让他们互相消耗也好。
  昆仑不喜新道门,剑宗一样会和他们敌对。昆仑退出,剑宗却没有放手的理由。他们为杀萧龙渊而来,不可能退走。
  至于云仙客的出手,我也释然了:
  各大返虚消失,魏峥嵘根本不在这个世界,只有萧龙渊这个目标值得云仙客出手。
  其他的昆仑人根本不怕仙客来杀。我已将七重宝塔传给了琳儿、文侯、许多许多昆仑人,也将缘法还给了魏峥嵘,现在的我只是众多真人中的普通一员,也不怕被杀,被杀也不会伤及昆仑根本,情况不会更坏。
  我本想用仙客的剑杀萧龙渊。可即便昆仑得不到他的出手,剑宗也会与原芷一伙竞争仙客的剑,那是小云掌门和林真人要操心的事情了。
  围绕五宝争夺,三方势力消长才是正题。昆仑的暂时淡出,强推着剑宗上前,也不太坏。
  王烟霞虽不明白,也只好楞楞陪笑,“原真人意气重新焕发,是昆仑之福。是非得失,不过是过眼云烟。宗门盛衰难免,长久在便是胜利——”
  我已离了妙香林,飞去乌云城的龙圣府。我摘下青狮甲的头套,以自己的本来面目飞向敖饕餮处。
  全天下人都会见证,我与老龙做了最后一次尽力而为的谈判。
  敖饕餮许可我进入龙圣府邸。花落落和敖萱列席。花落落今非昔比,不复梨园气象,已是一派金冠玉佩、肃容端庄的仙子装束。
  敖饕餮已置办了丰盛美好的酒宴,笑着向我举杯,“观水是我十年同窗,性情懦弱,没有给人添麻烦的胆子。听说他死掉了,但我想你们死掉的那位热衷生事,不是他,只不过顶着狐狸的皮囊,于是没有了祭奠的兴趣。”
  敖饕餮必然是从原芷那里知道了与方琼一战的前因后果。
  我冷冷道,“无论祖师的面目如何,他始终是造就我的师尊。龙王,你若再出言不逊,我会提请在山河榜上召开一场杂斗,由我向你报辱师之仇。”
  敖饕餮又笑,“呵呵,我要检点自己的言语。你是想在杂斗上伤我,妨碍我家青龙神的比赛吧。我不会给你一点机会。”
  我不应他,转向了花落落,“花姑娘,你说你要在赛后回聚仙班。可你曾想过,一旦你在山河榜加赛沾手任何一件返虚的赐宝,就此卷入了各大宗门的恩怨是非。你就再不是全天下欢迎的名旦,三分之二的修真者会从此怨恨你,泼水难收,请三思。我乐于见到你增长道行,但这样错综复杂的局面,你不该介入。再进一步,你就骑龙难下,再也回不去了。”
  花落落面现蹙容,她欲言又止。敖饕餮截断了我的话,“青龙神参赛也是为了你好。”
  “怎生见得?”
  敖饕餮冷冷道,“你难道不清楚?只有原芷达到重现赤凤神的道行,才能让青龙神和白虎神不再转入轮回。为了延长青龙神的性命,我也要和她合作。你老婆的性命也要看她的脸色。”
  敖饕餮不清楚原芷的为人。原芷会要挟人,但她更愿意提升自己的力量,绝不会仰仗要挟,反压制自己道行的增长。不必敖饕餮催促,原芷仍然会在强敌环伺的情况中重现赤凤神。
  所以我和琳儿只是不害她性命,我们并不担心她的修炼会刻意停滞不前,只要原芷活着,她就能在我们的有生之年重现赤凤神,届时琳儿再无性命之忧。
  原芷是误导了敖饕餮,利用他忧虑花落落的心,谋取更大的山河榜利益。
  但我无法和敖饕餮说清原芷的心意。所谓了解,因人而异。老龙并不会相信我口中的原芷。
  我向敖饕餮道:“恐怕不纯是为了花落落的性命,龙王你也不是受人要挟之辈。毋宁说是和原芷一拍即合,互相利用吧。你到底想在山河榜上拿什么?”
  敖饕餮恼道:“方琼在的时候,我支持她的新道门,她是我唯一认可的人类道士;我接近萧龙渊,是为了接近魔塔里的方琼。方琼既然已经不在,原芷继承了方琼志向,上官翩翩继承了方琼道术。我会撮合她们。否则,这个红尘再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小子,你明白吗!”
  我楞住了。
  花落落为我奉了杯酒,轻轻道:“龙王并不想在山河榜上拿什么,只是想给来不及相逢就走掉的方琼做些什么。我们会实现原芷姑娘的心愿,随她的心意拿山河榜上一件返虚的赐宝。如果我回不去,好歹也成全了龙王的心事,报答了他对我的厚爱。”
  我谢谢她。
  既然劝退不了花落落,那我再没有犹豫,我会开始昆仑新的山河榜计划。
  我起身告辞。
  敖饕餮忽然叫住我,“原芷猜,你在拉拢南宫磐石?”
  我道:“正是。”我和原芷知己知彼。
  “喔。”龙王想了下,“那原芷让我告诉你,南宫和你是绝不能安生相处的。”
  我轻蔑一笑,我拉南宫做大将,原芷如芒刺在背,又无可奈何,她几句诈唬就能动摇我挖人吗?
  龙王让敖萱取一件鳞衣与我,他道:“我龙宫的鳞衣和剑宗那帮人缴获的羽衣类似。披羽衣者可化鸟,披鳞衣者可化鱼龙。南宫磐石以前在我龙宫时,就得到过一件鳞衣,和这件很像,不过是银色。”
  我手中是一件赤鳞衣。如果披上银鳞衣,能变成银鲤鱼,也能变成银龙。
  第422章 皇帝驾到
  我返回了银葫芦洞天,勉励余下的参赛昆仑门人量力而为,尽心即可,并没有额外的布置。我的面色不豫,几位真人只以为是我没有说服花落落退赛,初尝了当家的挫折。
  姬琉璃又向我告知,昆仑门墙下有几路散修请求先一步离开乌云城。那几路散修禀告:山河榜临近尾声,他们无能插手如此高深的斗法;各自门派又路途遥远,唯恐在止斗令解禁前来不及返回,后院生变。
  乐静信怒道:“见我们昆仑受挫,就托辞遁走。不知道几个月后,这些反复之辈又在哪一家门墙抛头露面!原剑空,需要用霹雳手段治治他们!”
  我问姬琉璃,“有哪些门派没有退意?退的又是哪些?”
  姬琉璃道:“西荒的各路尸解仙门派、琳公主的西荒妖是我们的腹心,不会动摇。赵地归附我们的新种民和他们的长老与昆仑休戚与共,也可放心。姬小艾的嫡系家臣、西域归顺的群雄、檀鸾引荐的常山派、智丈的空门一支、景小芊引荐的凌虚派、尹小过引荐的玉真派、刀惜春带来的泰山派一支,还有她麾下的河北义军都没有退色。
  但原芷带来的另一些河北义军首领已经散去。其中,黑面胡还算率直,直言他的主君是原芷,不是姬小艾。另一些人就不告而辞了。顾天池事败后,投我们的各路散修动摇最烈,推辞先一步回各自山头的,多是那一批人。
  知北游真人、姬小艾已经分头安抚各路人马去了。”
  我淡淡道:“没有公然改换门庭,已经是看得起我们昆仑了。原芷拿的是她自己的人马,劝不回来的。见势不妙则散的,等我们昆仑势头好转,也会回来,不必点破他们,倒激反了。大浪淘沙,最后留下的是我们昆仑长久的盟友。”
  我向众位长老谢道:“还留下如此多修真者,都是诸位在过去无数岁月中潜移默化的功绩。”
  姬琉璃又道:“自从守一祖师离去后,龙虎宗迄今没有与我们昆仑纸鹤往来,瞧不出他们的态度。”
  我道:“他们也在观望。没有和昆仑撕破脸面,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绛草和朱菌进入众昆仑长老议事的庵堂,将一封帝都来的纸鹤递交与我。是大正皇帝的手书,他在纸鹤中说,自己已从帝都动身,将在九月初五,加赛第三轮开始前抵达乌云城,一面观礼山河榜,一面倾听我这个帝师的教诲。
  我想,加赛第三轮开始前,竞争五位返虚赐宝的八强已经出来,孰强孰弱一目了然。众位返虚离去,大正皇帝大概觉得自己终于能够尽情表演,想到时揣摩山河榜的风向,再捣点鬼。
  那妖猴德健咒我一个月的帝师也当不满,走着瞧吧。
  “我会重视以大正帝师的身份和皇帝的会晤的。”
  我也不添解释,告别众人,去颜缘的庵堂陪时日无多的他说话。
  颜缘屏退了众人,独居在点着七星灯的庵堂。琳儿正陪她爹爹说话。两人没有生离死别的哀戚,絮叨些家长里短。颜缘嘱咐琳儿他离去之后,如何妥帖保存利用他收藏的各种古籍书画、金石彝鼎。我至时,颜缘正向琳儿介绍他收藏的各种古杯勺。
  我向颜缘坦白道:“我被原芷折了一阵。她给我设置了一个很大的陷阱。我绕不过去。”
  颜缘劝住着恼的琳儿,十分安静地听我说。
  “很久以前,银龙杀死了我的父母,杀死了我家的部众。我找遍了山海经上的妖族谱系,没有银龙的踪迹。然后我疑心到是人类修真者化形为龙,害我父母。今天,敖饕餮向我出示了化龙的鳞衣。我已经没法说服自己不怀疑:南宫磐石是杀死我父母的凶手。我不可能和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共处!”
  此间没有外人,我不再抑制心中翻涌的波澜,
  “但是南宫磐石是我亲自寻觅到的昆仑挽回山河榜局势的棋子,他能拿到返虚的赐宝,他可以给昆仑带来相当一部分星宗的势力,带来与屈灵星和千岁寒不相上下的子非真人,带来整块齐地的地盘和人口,填补昆仑大军无将统帅的窘境。我不能向他下手。我不能向他下手。”
  我絮絮地说着,渐渐变成了自言自语:
  “我努力克制自己浮动的心意的时候,会告诫自己:这也可能是原芷的诈术,恰是在我最需要南宫磐石的时候,她接老龙之手暗示了南宫拥有鳞衣,是想借这鳞衣激发我的疑心,不费吹灰之力地翦除南宫磐石。我绝不能中原芷的计谋。
  可马上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我又开始想:南宫磐石曾在龙宫多年,披鳞衣掩盖身份,交友东荒群妖大有可能。我父亲背老南宫而去,他为老南宫追杀我全家,合情合理。
  无论是南宫磐石代他父亲主张,还是奉他父亲之命行事,他们都脱不了干系。
  我真蠢,我真蠢。当年,我还与琳儿一道陪着南宫磐石去云梦城取回他的心,续他的命。他是我的仇人呀。他是我的仇人呀!南宫磐石,他真是隐忍克制,居然在欠满血债的仇敌前一点情绪都不波动。”
  琳儿推醒我,“原君,醒醒!不要中了原芷的奸计!我们没有南宫磐石就是银龙的证据。那个奸邪的魔头就是在诱导你。你直接问南宫磐石,他有没有银鳞衣!”
  颜缘道:“琳儿。原剑空的痛苦是,他并不能问南宫磐石那件银鳞衣。南宫磐石也是心机深沉之辈。原剑空一旦问起这件事,立刻显露出他对南宫磐石的疑心。无论南宫是否是当年的凶手,原剑空一旦生疑,南宫磐石就无法再和他相处了。”
  我问颜缘,“全祖无懈可击。如果是全祖,他会怎么办呢?”
  颜缘道:“银龙杀了你父母,却没有杀你和原芷。”
  我道:“银龙本只想杀我的父亲,当年我的冒失激怒了银龙,殃及了余人。本来,其他人都可以逃走的。”
  颜缘道:“比起银龙,你更恨自己。”
  我沉默,然后道:“是。”
  颜缘又道:“南宫磐石格局广阔,不是心思阴邪之辈。如果南宫磐石是银龙,那杀死了计划外的更多人,他的心也会不安。之后,他还要求助于你去云梦救他性命,心中恐怕愈加愧疚和不安。到了今日,他无处可去,昆仑须要援助,你伸出了手。南宫磐石的不安恐怕到了顶点,他会加倍地补偿你,加倍地为昆仑效力。使功,不如使过。
  如果南宫磐石不是银龙,你受原芷引导,被她打中了心,才误了昆仑。
  南宫磐石之外,我揣摩银龙另有数人备选。如今不便点出,让你分心。你只思量我方才的话就是。你如今要做掌门的事情,不是做原家肖子的事情。昆仑里没有俗人,只有修真者。”
  琳儿道:“爹爹,那杀父母之仇怎么可以放过?”
  颜缘道:“你们有七重宝塔,终有一日,可以去道之隐面寻觅自己的亲人,引领他们入轮回熏道、求道、证道。眼前的生死只是云雾,拨开去,未曾有人生死,只是在轮回中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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