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心 第284节
文侯问:“剑宗荡魔院犯我南线,你以为应当如何处置?”
原芷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剑宗荡魔院并没有胆气和西军冲突,这是顾天池虚虚实实的兵法。他要用兵威震慑昆仑,若能无血占地至长安便占,占不成便回师整顿天绝谷,救死扶伤去了。我们完全不必调遣大军,只请文侯允许我即刻回长安,稳定住长安动摇的军心便是。我和剑宗的莫语冰有旧,当无妨事。只是退兵之后,我们要在长安南线巩固城寨,预备山河榜与剑宗的摩擦。”
文侯道:“原师弟没有你相助,破十绝阵无妨事?”
原芷望我一眼,转向文侯道:“我弟弟足够应付这里的局面。我却已经二次破阵,在第五阵时受了伤,也不能在战力上再有贡献。但长安城只需要我的脸和声音。”
文侯下了决断,
“那就依照你的建议,不动大军。原师弟,我把你姐姐调往长安,我依旧在西域坐镇。你们已经见到了宇宙锋失陷的通道,我等到梅芜城来,就从龟兹城移师碎叶城,与你们一道应付十绝阵,一道应付宇宙锋。还有,就是交一下武神周佳这位朋友。”
我道:“我会在师姐来前,请碎叶城的康城主表明态度的。”
在第七阵前,康城主再不能说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我的第三封信后,他必须改姓昆仑。
众人应下。
次日,我又在街上找到了机灵的小乞丐。出乎我的意料,他没有穿戴锦绣,而是买了一把剑。我摇了摇头,这个时代,不修道术,剑就是摆设和玩具,一把火铳就能要了侠客的性命。我把给康城主的信交予他。这次之后,他买什么都行,只要不乱花钱。
机灵的小乞丐问我:“都第三次了,仙长为什么不问我的名字?我也是有名字的人呀。”
我笑道:“我们不过是在人间萍水相逢,再没有重见的时日。何必知道名字,徒然生出很多无谓的牵挂。”
小乞丐昂然道:“三次遇到神仙,我还能错过,真要做一辈子乞丐了。我叫杨曦,看过狮无名和瑶小妖,也就是你们降妖除魔的戏。我愿意拜入你的门下,若我不够资格,再粗杂的活也可以担下,只要带我离开这里。”
“是个好名字。”
“我爹娘取的。我识字。”
我静静地看着杨曦。这个十三岁孩子有上品仙苗的资质,是让我眼睛一亮的缘由。西域的仙苗选拔荒废已久,无数人埋没在红尘里。我会在这里重建仙苗选拔的制度。
“送完信,就到云宅来。说,你是原剑空推荐入昆仑的。昆仑下一期的外门弟子选拔要明年开始,你从荡魔院的杂役做起,好好准备。没人有空教你神通,但荡魔院的典籍随你阅读,从存形和存神部分念起。”
杨曦点了点头,跑开了腿。
第346章 空城计(二)
康城主的回信是,五天之后他会给出答复。我便留给他最后五天的考虑时间。
我开始传授殷元元七重宝塔摄法,进度却并不顺利:我证悟七重宝塔摄法之时,已经二度迈入元婴,窥到了真人的门径。殷元元第一生修炼,才历过一次劫数,无数滋味没有尝过。这就好像在陆地上教一个从不会水的人游泳,殷元元学会了泳姿,却一次水也没有下过。这也是操切不得的事情。
我问殷元元他的底牌。
殷元元道:“我修炼的法门是昆仑独有的混沌七相。能随意变化天下的一切鸟兽鱼,不能变虫。”
我问:“那可比盘古真灵幡更弱了呀?”
殷元元道:“此言差矣。真灵幡需假借外物,是烧炼出来的画皮,外丹之道;混沌七相是靠自身变化,内丹之道;两者相辅相成。鸟者,应自己的超我,兽者应自己的本我,鱼者应自己的原我。鸟兽鱼三相炼成,再炼鸟鱼、兽鱼、鸟兽复合之相;这六相全修炼完毕,才可以修炼总摄一切的洪荒种相,也就说,如今我连龙都能变化呐!师尊说,观水祖师也曾修炼混沌七相不成,我可是昆仑第一个凭借人类之身完成这法门的门人。”
我想公孙纹龙也能把自己一个人类变成地藏狮子,旋即又想到两者的原理不同,公孙纹龙也就只能变成狮子。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为什么人类如此难以修炼混沌七相?连观水祖师的资质都放弃了。”
殷元元道:“开头最难。妖族仰慕人类道术,妖之初又无思无虑,修炼的头一关就是化形成人。人类修炼化形道术之时早已经聪明过甚,万般心绪,那真难于登天。我也是很小时候才就修炼混沌七相的。观水祖师会的道术像大海一样多,这一门上就讨不了便宜。”
在念想世界讨伐顾曼殊时,观水的表现最不起眼。
我继续问:“混沌七相变化万千,为什么单不能变虫呢?”
殷元元不屑道:“变鸟兽鱼都需要心念导念,虫子算哪门子的我呀,这太难太难了,人哪点和虫子像了。何况,我们堂堂昆仑人,不变一个神骏的金翅鸟什么的,偏变一个虫子,这不是邪魔外道的样子了吗?”
然而,观水偏偏选择了最难也最邪门的变虫子,他绝非修炼不成混沌七相。在观水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念想世界的时候,他还是道门中人已经变身螳螂,道门门人也并不觉得他修炼的是邪魔功法。那个法门记得是叫。
我问:“那我们昆仑有没有变虫的法门?”
殷元元道:“就是有,你这种聪明过头,自我强烈的人也学不会的,你连变一只小狗都不行,哈哈哈——我不从来没见昆仑收藏过变虫法门。养虫子炼药的门人却不少,常欣师姐就是。新投靠的五毒教主也是。”
“我也压根不想学。常师姐如今在办什么事?”
殷元元道:“还是教外门弟子呗。你现在调不动她来荡魔院的,训练一期外门弟要十年呢。哦,她也元婴了。”
我道,“好吧,保重。你一定能破第六阵。”
入碎叶城的第十个夜晚,我们在云宅又立下一枚镜宝,殷元元进入第六阵。
他变成一头雄壮的金翅鸟翱翔在天际,盘古真灵幡随着殷元元的变化化成另一只一模一样的金翅鸟。下方是黑不见底的森林,密布着蜘蛛网。金翅鸟的神目一扫,陡地冲入林间,双爪揪出一头食心蛛来,从中间撕成两半,将虫壳挂在树丫上。另一只金翅鸟叼出另外一只蜘蛛,也曝尸在树尖上:是我和念想世界见观水等人斗过蛛魔。观水应该在真实世界把他们全部杀死了,如今这阵是模拟的。
“还有三只。”我向众人道。
然后金翅鸟化成一只变色龙,与周围的环境混为一体。循着动静和气味而来的又一只食心蛛走过殷元元眼皮底下。殷元元一嘴扑过去,这一下扑空。魔蛛跳开,正要施法。啊呜一头,另一只隐身的变色龙咬掉了魔蛛的脑袋。
这座森林之间再搜索不到蛛魔。扑通一声,殷元元跳入林间的溪流之中,他和法宝又变成了二只劈水犀牛,把第四只藏着的蛛魔捅死。蜘蛛尸体在水面漂流。
两头银色的龙从水下升腾起来。各处的水随着龙的心念上升。整条河被无形的力量摄出了河床,把林子整个儿吞没。
第五只蜘蛛的下落已经不重要。第六阵的整个世界都两头银龙摧毁得残破不堪。
第六阵破。没有诸葛玫残念支持的念兽显得脆弱。这一阵几乎是殷元元在玩乐。
他志得意满地回到云宅。
我道:“真是冒失,你的脖子上还沾着泥灰。”
“哦?”毫无心机的殷元元抹干净自己的脖子。我看到:那里并没有少年的我,用银蛇剑划出的伤痕。
我放下了心。之前我一直在龙族的谱系中寻找杀害我父母的银龙,是我岔了思路。妖怪和人都能变成银龙的模样。混沌七相是昆仑独有的法门,那条银龙就藏在昆仑之中。我要找到昆仑另一个会混沌七相的妖修门人,还有那个妖修门人背后的指使人。
众人纷纷为殷元元鼓起了掌,这一阵昆仑破得顺利之至。
山中公从云宅外面急急地跑进来。邬元甲笑道,“真是双喜临门,一定是康城主的降表。”
脸色惨白的山中公道:“康城主死了。康府大乱。”
邬元甲一惊。我拔出了银蛇剑,向他道:“按照原芷将军留下的碎叶城布防图,调遣火神庙道兵弹压全城。”
随后我命众人:“都换上昆仑的道袍,亮明身份。直接闯入康府,降者饶命,不降者杀。”
康府的五位帮主在正堂前剑拔弩张,他们并不急着讨论为康城主报仇,而是争议谁来继位。
“我是昆仑荡魔院知院,值九万两白银。今夜以后,碎叶城由昆仑接管。降者免死,不降者杀。”
我们陡然从天空降下了庭院。五帮主有人迫不及待地跪下,有人乘此在背后捅刀,把先跪下的人捅死,然后接着跪下。
我一脸厌恶,挥剑三下,把三个金丹帮主悉数杀了。剩下一个反应过慢,还没想好跪还是不跪。
“饶命!”在我要挥第四下剑前,这位仁兄终于及时地说出了准确的两个字。
“你做代城主,迎接朝廷的文侯进城。”我吩咐。我们走进了康城主伏尸的寝室。
他竟然不是他杀。
堂堂的道胎金丹自绝生机,在墙壁上留下了绝笔:“左也为难,右也为难。一生事业,如今归去也。”还是端正的颜楷。
我和琳公主看得无语。我长吁一气,至少不必搜寻猴子党羽了。
次日黎明,碎叶城挂满了昆仑的银葫芦旗。正午,文侯和梅芜城带一千精挑细选的炼气士与我们在城中汇合,破第七阵,寻宇宙锋。
第347章 空城计(三)
除泰山派的道胎金丹刀惜春留守龟兹城,随文侯来的修真者有:梅芜城、景小芊、智丈大师、尹小过、黑面胡、史空想等,皆是道胎金丹。另有中层元婴的蛇母和獠牙道人也在列中:蛇母不宜留在龟兹城,只好就近监视。
文侯任命兵家门派铁血十八旗的黑面胡为碎叶城新城主。康城主在时首鼠两端,坚持不战、不降、不走的方针,如今城头变成昆仑的大旗,原来停用的碎叶城阵法全数张开。黑面胡收编碎叶士卒,又得堪用的炼气士一千。为收人心,文侯亲自祭奠了康城主一番,并向群城人告谕:康城主早想弃暗投明,怎耐手下四帮主冥顽不灵。康城主为大正王朝捐躯,死于小人之手。昆仑既为他报了仇,也尊重了康城主献城的遗愿,收用下碎叶城。康城主诸多妻妾,证明了他的一片忠心,俱有厚重抚恤。
城门口的通缉令也悉数更换。文侯亲自书写了妖猴的赏格张贴城门:“妖猴德健,赏格四万两白银,死尸折半”。她的字媲美二王,无数西域的书法名家都驻足在通缉令前凝神观摩,乃至茶饭不思。
文侯又亲赴云宅为明明德解除了锁链,但仍留禁制元神的符印不撤,怕明大使寻了短见。之前,囚徒明明德每天在云宅高唱儒门的正气歌,坏我们兴致,搅得人没法修炼和歇息;解放之后,明明德却变成了一个闷葫芦,不言不语,整日在自己屋内养气打坐,我们倒清净了。
正泰五年五月二十日破晓,长久安宁的碎叶城外发生了一次短促的战斗:对过的三猴上将之一金面猴率领三千猴兵突袭易主的城池。城有阵法,坚固难破。大损撤军之时,被史空想和邬元甲的二千炼气士拦住退路。邬元甲阵斩金面猴,猴军全数覆没。据俘虏们交代,妖猴德健仍是伤重闭关,不见一人。金面猴这战本求振作六阵破后的群猴沮丧的士气,如今猴山再无堪战之兵,更是猴心惶惶了。
礼毕云祖师铜像,文侯再次开宴,在云宅款待群修,讨论破第七阵之策。
文侯向群修道:“我用法眼观察第七阵多日,这是一个画阵,与我诗经的道理相通,其中景物与帝都仿佛。里面并没有堪和宇宙锋一战的敌手,那口剑来去自如,何以留恋其中数月,我思索不出,怕是有什么难以言喻的古怪。不过画阵的通道畅开,我们可以派遣的不只一人,而是一群精英前往探索。”
她向武神周佳施礼道,“世叔是我军第一高人,我们这些小辈道行浅薄,找宇宙锋得劳动您了。”
龙虎宗的姬家和周家,在周楚南前就是蜚声天下的修真世家,既有同门之谊,又有婚姻之亲,姬小艾自幼便熟识武神。但武神性情乖张自负,反认为师门和姻亲到处是盘根错节的烦恼人事,阻碍了自己直指武道,于是六亲不认,独走远遁。
姬小艾当群修面这一求,周佳也没有给她好颜色看:“宇宙锋我是要定了。我要体悟剑中蕴含的大道,可不是为了你们昆仑。剑灵是冗余之物,给不会剑的人代劳的,我用不上,必须击碎。你们昆仑若是要保宇宙锋器灵的性命,休怪我翻脸。”
文侯也不以为怪,淡淡道:“这剑灵骄横,各宗各派都节制不了,自当毁去。”
此言一出,樊无解面无表情,毁去剑灵正是解除他的枷锁;獠牙道人也无所谓,他已发誓投靠了昆仑,正要踊跃立功。只有蛇母色变:宇宙锋的剑灵是她唯一的靠山,剑灵若毁,昆仑,不,全天下有胆子的修士都要杀她向四大宗门邀功取宠。
蛇母呜呜地哭出来。在场七个厉害元婴,把她当堂击杀不在话下。她或许在懊悔当初逃出镇妖塔为何不去北荒,如今只能忍辱叩首,期待万分之一的奇迹。
蛇母深深跪服在地:“诸位仙长在上,妾身痛悟前非,愿意从此立誓改过,再不坏人性命。只求,只求仙长饶小妖一命。妾身愿意为昆仑前驱,还愿意劝那个小贱种萧龙渊归降昆仑。若留小妖之命,可省昆仑无数兵革。”
她总算想出了一条理由。萧龙渊不是幼稚儿童,自然不会听娘的话投降昆仑;但昆仑可以用她恶心北荒群妖和萧龙渊。
文侯点首,从九转法宝银葫芦中取出一枚火枣,命蛇母立誓完毕,然后服下:
“这番征伐,观水祖师赐我三枚火枣,在银葫芦的乾坤中祭炼,专治老魔巨怪。服下这枚火枣后,他日你若生异心,形归昆仑,神则殛灭。”
蛇母惜命,欲进又退,终究接过来立完誓约,服食下去。火枣才入蛇母咽喉,便化成一团流火没入她丹田,无影无踪。她呆若木鸡地退至一边。
我不禁一阵感叹:当年在镇妖塔,我和殷元元、上官子羽拼尽全力才在这蛇口下保住性命;如今她却随昆仑拿捏。
我又想,观水这火枣既厉害也不厉害。厉害的是竟然可以拿捏元婴的性命,超过了麟圣的三尸神;不厉害的是,除非把敌对元婴逼迫到穷途末路,谁肯立誓服枣?既然能把敌对元婴逼至穷途末路,又何必多此一举,反让旁观者生出疑虑。也就只能欺负欺负蛇母这种天下都要打的过街老鼠。
实话说,洛神瑶的封禅书也颇类似。
琳公主在我神念里哼道:“这种邪魔,休想上我的封禅书,哪配得到封禅书赐予的不死不灭的神格呐。”
文侯又向樊无解道:
“樊道友是宇宙锋的持剑人,要寻那剑,须靠你感应,也劳樊道友随武神入阵。击碎剑灵,并不损坏贵宗的神剑,你自可安心。至于宇宙锋之后的归属,你也不要逞强,这是贵宗师长们的事。我们昆仑绝不贪求。”
周佳冷笑。樊无解不语。
我和文侯通过气。她言语里的意思,就是推卸昆仑在宇宙锋争夺中的一切责任。这话面上是劝导樊无解,其实是等周佳发现剑仍归樊无解时,甩锅给剑宗。
周佳道:“姬小艾,你们荡魔院的这位知院向我保证,昆仑全力协助我夺剑。那就让原剑空和洛神琳也随我一道入阵。我可不惧单挑宇宙锋。但谁能预料那只还在暗中的妖猴打什么算盘,原剑空和洛神琳可在阵中防备不测——等我拿了宇宙锋,妖猴就是提着一字错来,你们也不必害怕了。”
“好。”
我和琳公主的伤皆好了七成,不会拖周佳的后腿。而且我得随机应变地欺哄周佳。
“柳师弟,”文侯从人群中唤出心不在焉的柳子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