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心 第231节

  殷元元喜,
  “既然是自己人,那再好商量不过。”
  “你们想差了!宇宙锋是天下最鄙夷、最轻蔑我宗的修真者。”
  那声音一沉。我们俱吃了一惊。
  第258章 外篇之一?形而上剑不可传
  当年还没有剑宗……
  自飞刀弑君,文明之世所立王制纲常荡然,赤县神州,裂为七大国,十一中国,二十四小国,附庸的撮尔国更不可胜数。
  帝道以德,王道以法,霸道以力。列国之君主更替、国土盈缩皆视神通武力之升降而变化。大益王朝曾统天下,时只剩一空名,残百里国土,愁拥帝都,苟延国祚。
  列国诸侯多是修士,孜孜求霸,唯才是举。道门百派在人世间行走,也向国主售卖神通,换取威福富贵,享生年之极乐,宏胸中之图略。积年长久,自然尾大不掉。君臣之间,渐成水火。
  遂有金丹立国,为道胎弑,道胎得位,为元婴弑,元婴方得位,又为他国吞灭;有元婴立国,数传而衰,终被诸金丹家臣分毕国土,昔年大国,忽而化成十数撮尔小国;
  至龙虎宗兴,集百家道术之大成,开拓道门境界,直指飞升。龙虎周祖于云梦破大楚后,高明之士渐不习武道。旋有河源昆仑宗以外丹与法宝称雄,海外星宗以罡煞真气和异术争长。道门纷争暂熄,众小国相率献土投效宗门。三宗领袖正邪各路派别,整顿修真界风纪,专心求道,志不在红尘。六大国又形格势禁,互不能吞灭,天下于乱世中粗安。
  飞剑本是道门习见之器,稍作祭炼便能斩鬼御敌。到了武道纪的中叶,也成了武林中高手常御使的兵器。炼成绕指柔的宝剑长短由心,收发无常,刚柔兼备,生发出无穷的变化。灌入真元,立生剑芒,无坚不摧,便是道门修士,稍有不慎,也会被厉害剑侠斩作二截。
  即便如此,飞剑之道并没有光大,更不受道门推崇。至武道纪中叶,剑侠还是最为道门鄙薄的一类修士。剑侠无文,不通义理,所习丹诀不过是从武道脱胎的一些粗浅法门,浑然没有谈论大道的见识悟性;剑侠好斗轻生,又爱荣名,好世间的声色犬马,恰是三宗整顿道门风纪时最忌讳的品性,列派高人尤其不愿收此类人为弟子,即使入门,也不会授以真传。如此心态,至大正王朝恐怕依然铭刻在旧时高贵门派的骨子里。
  于是乎,世间芸芸剑侠,修真界最外围的人物,如过江之鲫,投靠在世间诸侯、封君的门下,做军将、做刺客、做赏金猎手,甚至做棋手那样以斗剑竞技谋取生计的剑士。
  “万里云”是武道纪中叶七个剑侠的结义团体,寄寓在邯郸城,作赵王的宾客,以斗剑为生。生计窘迫时,“万里云”也做刺客,做赏金猎手,用人头换赏钱。
  道家崇尚养生,似这般以性命斗剑,徒然折损神通者的躯壳和生年。忽忽岁月逝去,“万里云”的首剑松剑在斗剑场陨了性命;次剑竹剑刺杀吴王时被削了一臂,神通全废,归蜀中老家渡余生去了;行三的梅剑削指弃剑,凭积蓄于邯郸闹市盘了家上好酒垆,雇佣残废的剑士,卖酒为生;行六的芝剑傅氏,本是梁国流亡在外的诸公子之一,他遍观天下剑术后,也厌烦了斗剑,退出了“万里云”的行列。这四人都以剑道跻身道胎,但时也命也,终未有大成。
  唯另三剑仍以剑为生,以剑求道。
  行五的柳剑顾道人于日后创了巴山剑派,是修真界第一个纯修剑术的大派,依附在昆仑宗门下,是昆仑布在南国的一枚要紧棋子。日后在与依附于龙虎宗的蜀山剑派争衡时败死,巴山剑派也从此并入了蜀山剑派。
  行七的不毛剑入了魔道,他的剑能斩断生机,摄取魂魄,后来为行四的兰剑忍痛诛杀。
  行四的兰剑兰钦便是蜀山剑派的创派者,也是日后剑宗开派的祖师万里云。万里云者,是兰钦纪念初入剑道的习业团体而起的名号。兰钦的剑术全是松、竹、梅三剑所授,他用此名号教谕后学弟子不忘剑宗之始。
  “万里云”的另六人剑术各异,又分正邪,但与他们的切磋琢磨,生死相斗,是兰钦剑道的基始。
  兰钦入真人之境后,追本溯源,觅得七剑剑心,在蜀山剑冢熔冶为一剑,并创立或翻新了七大剑道。当演变第七剑“不毛”的万物皆丧败坏死的剑意时,前尘往事,缘法聚散,一切物故离散的亲爱、敌手、师友涌上心头,兰钦心血来潮,便创出第八剑诀,剑诀名为“万物生长”,那剑便唤“元始之章”,舞的是一切周而复始,重新萌芽的新章。至此,剑道不止于杀,反透出挣大道一线生机的彻悟。
  兰祖师于是入返虚境,蜀山剑派也自号“剑宗”。这样的手笔,未必与萧龙渊自号所传为洪荒宗相差太远。
  时三大宗掌事之人对剑宗多有嫌恶,百般打压剑宗,但终不能得逞。固是兰祖师剑压群英,也有他纵横捭阖之功。
  在求道时,兰祖师与三宗高人交谊匪浅:
  如星宗蟾宫派的真人安仙子,即是挚爱兰祖师的眷侣,曾授兰祖师星宗天河剑诀,此剑诀合罡煞与剑术为一,是迥别于世间剑术的仙家剑术。兰祖领悟此剑诀,跨入了元婴境,并青出于蓝,据此另创太玄剑诀和剑宗的招牌三剑诀——天剑雷音、剑光分丝、剑气化虹,这些剑诀遂成为今日剑宗的根本剑诀。又因为安仙子的缘故,终兰祖师一生,剑宗与星宗相善;
  昆仑天工院多是兰祖师故旧,因兰祖师曾化名在昆仑偷学铸剑之术。修真界的诸多剑派、剑侠本不会铸剑,仰给于各大外丹门派,至此方能自铸神剑。当今剑宗返虚真人云仙客,也是兰祖师求艺昆仑时发掘的石中之玉;
  龙虎真人诸葛氏,曾压制蜀山剑派不得东进三十年,与兰祖师惺惺相惜。
  赖此多方回护,初立的剑宗方能危而不殆。
  三宗掌事者不能以本山力量寻衅剑宗,遂请出了当时又一位以剑入返虚的高人——兰祖师此后的劲敌知交,神剑山庄的形而上剑谢庄公子。
  当年兰祖师还寄寓在赵王宾客之中,时乖命蹇,因捉拿妖邪受了重伤。赵王强化绩效,遂把无法斗剑竞技的兰祖师逐出邯郸,逼得祖师去蜀山投奔退隐的竹剑。但赵王日夜不息的斗剑会也未开得长久。
  赵王恒以斗剑会未尝请动当世第一御剑高人宋国的谢庄公子为憾,软磨硬套,终于邀得谢庄公子赴会。然而谢庄公子未曾在斗剑会上施展一个剑招,只是片言只语便让赵王心如死灰,彻底关闭了斗剑会。无数剑士失业,剑术界由此恨谢庄公子入骨。
  兰祖师唯一的缺点就是深念旧情。宗门的阴谋诱使剑术界怂恿,终于迫使兰祖师与谢庄公子一战。
  谢庄公子与道周游,游心宇宙得来的剑道,与兰祖师历经人世间和修真界的百死千难,贯通百家道术而成就的剑道大相径庭。
  各宗的返虚祖师都以为兰祖师的剑道掌握了一切有形剑术的总纲,将各宗各派的奥义都熔于一剑,所以能破尽万法,广传门人,由附庸小派而蔚然成为道门一大宗。
  但谢庄公子的剑不染一丝三界内的气象,是形而上剑。谢庄公子的剑拒斥与天下任何道术晤谈,是不沾一点杂质的剑道。他的剑意一动,便横跨光阴宇宙,必在天下所有道术施展前发动,无视对手一切护身神通,径直杀了施术人。那一剑无有任何牵挂,仿佛无情大道终究会撤去人生必散的宴席。
  三宗的掌事者算计此战:或者兰祖师陨落,剑宗瓦解;或者谢庄公子死,兰祖师闭关,剑宗各大弟子互不相下,势力大为受挫。
  这是剑宗史上最苦最险的一战,也是兰祖师最无奈的一战。谢庄公子当年是兰祖师如天仙那样仰望的人物,兰祖师从没梦想过能与谢庄公子比试。但到了他能与谢庄公子论剑之年,却是兰祖最不愿意论剑的时刻。
  兰谢论剑,以兰祖一剑毁去谢庄公子肉身起始,以兰祖一剑毁去谢庄公子肉身而终。
  据兰祖师回忆,谢庄公子的用剑只是以山庄竹林随削的木剑,与他的九转神剑元始之章相比,犹如萤火之于皓月。谢庄公子的肉身也非他千锤百炼、可媲美武侯的法身。但兰祖那一剑得手,纯是谢庄公子爱惜,让出了先机。须知谢庄公子平生每一剑都是必先必中,无有一招格挡防御。三界内的剑术总有防守招式,但谢庄公子的剑横跨光阴宇宙,任你天下众生齐至,他也总能在同时对每一人各发一剑,所以没有防御招式。
  谢庄公子独对兰祖师让了一剑,那他的形骸自然无法抵御三界内最强的有形一剑。
  自谢庄公子元神重创出窍后,谢庄公子才发出了自己的剑意。
  元始之章包含的所有道术悉数落空,因为敌手发出的是道的讯息,是死的邀请,是人生必去的宴会。
  兰祖师也不能拒绝。无有死,就无有生,既有生,则必有死。道门求长生,死更不会逃。
  谢庄公子有出剑之意,兰祖师便知已为形而上剑所败。
  可兰祖师终究生还了。
  谢庄公子只是将那形而上剑刻骨铭心地传授给了兰祖师,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随即消散在宇宙之中。
  那神剑剑意留在兰祖师心中,兰祖师大为恸哭,呕出一颗谢庄公子遗留的剑心。
  形而上剑不可传,唯兰祖师以形而下巅峰的剑道捕捉到了那谢庄公子的一点影子,孕育出一颗与剑宗剑道大相径庭的剑心。
  此后世事悠悠,即是兰祖师率剑宗荡群魔、驱妖潮,扫北荒,扶立傅家大正王朝,为天下第一宗的历史了。
  兰祖师临入灭前,以那颗剑心铸造的九转神剑,便是神剑宇宙锋。谢庄公子的剑道方为剑宗所用。
  那神剑存了谢庄公子的一点丰神,却又骄横十倍,器灵与时俱进,道术也渐入奥境。因为兰谢论剑,谢庄公子相让的缘故,历代剑宗真人都尊他为师长上宾,不愿拂逆,遂相忍至今。
  第259章 夺剑(三)
  我们三人既已知道宇宙锋与剑宗的纠葛,我寻思了下,问独孤异人,
  “恕晚辈冒昧,我等观察情势,宇宙锋虽然是您的佩剑,恐怕已经不是您所能辖制。道高一尺塔中的大妖邪都已拜起他作师长,方才我们进来时他还解开了蛇母的禁制,这架势是要把贵宗的塔翻个个儿了。”
  独孤真人道,
  “宇宙锋自视极高,也有掀起天下风云的壮心。当年万里云祖师恐他桀骜难驯。让我宗与他皆向道立誓,互交盟约:我宗门人绝不会施手段将他毁去,他也绝不能叛离我宗,必须总与我宗一位门人相随终始,否则劫数永至,至齑粉方休。我于剑道和宇宙锋一般喜好立异,于是当年他常随我左右。后我入幽牢,他也只能依着誓言入塔,所以天落歌和林道鸣不惧宇宙锋离去。神剑在这塔里穿行无碍,百年之中,名义是劳谦掌塔,实际不过宇宙锋驱使的仆役。塔中邪魔倒纯是迫于宇宙锋的欺压而服帖,浑然不会记挂他的恩德;你如今说宇宙锋正遣使塔中邪魔生事,我料想他只是寻找脱塔的机会,塔中邪魔岂会追随他。”
  殷元元奇怪问道,
  “既然宇宙锋立誓要相随您终始,您在幽牢不动,他就绝不能脱塔,又哪有什么机会呢?”
  我对殷元元道,
  “宇宙锋自然是要趁乱放入觊觎神剑的外面邪魔,让外人将独孤真人除去,那他便能脱身了——往日剑宗控制甚严,如今天下正有事,这尊神剑看起来绝不是枯坐塔里的性子。”
  “可他还立誓要随一个剑宗门人始终呐!纵使让邪魔除去独孤真人,他还得留在剑宗内呀。”殷元元仍在思索。
  “控制个本领寻常的剑宗门人作他的剑奴即是,比如樊兄这样的。宝贝器灵就有这般恶处,心思太过活络。”
  上官子羽扫了樊无解一眼,樊无解面色很不好看。
  独孤真人叹道,“剑能伤人,故能反伤主,你等须要谨记。”
  我忽然喜道,
  “独孤真人,日前顾天池来塔中与您晤谈,塔中情势他必然了然。我们是分五队入塔,我想他如今正该亲自率队守在这幽牢之外,只要护住您,宇宙锋便不能造次太甚,大局还在贵宗掌握之中。”
  樊无解等三人也俱喜。虽然宇宙锋从幽牢切割的剑痕已消散,但顾真人既然守在幽牢正门之外,我们就无忧了。
  独孤真人疑道,
  “顾天池已与我百年未曾蒙面。他今日掌荡魔院,我还是从你们口中听说。”
  我们四人一时呆住了。
  “那顾真人从何处知道变钜子开凿通道详情的呢?”我焦急地问樊无解,一定哪里出了什么岔子。
  樊无解摇头,“那日顾真人率我们控制封魔岭和塔后,只带了莫语冰和正义子两位掌事来向独孤真人请教,随后就布置了任务,我等只是奉他令行动。”
  “这真是随顾天池信口开河了!”我按捺心中暴怒,问独孤真人,
  “那变钜子开凿的通道您可知道吗?”
  “变钜子是劳谦前的狱守,每日怀怨望大功不赏。以墨门嫡传,却被墨门支脉的唐家压过,在宗门也施展不了抱负。此等人我未曾传过半招剑术。”
  “那传他剑的便是宇宙锋了,”剑宗不用变钜子,就莫要怪他尽将墨家财团投靠萧龙渊了。忽然我讶道,
  “要是顾真人没有信口开河,那告诉他变钜子开的通道在哪的,不是宇宙锋,便是变钜子了。宇宙锋之前夸耀各方俱向他出价,顾真人似乎也在其中呐。”
  我们四人一时不知所措,分不清敌我方向。
  忽然听到远处有不断续的狮子吼声传来。
  独孤慨然向我们道,
  “这狮子吼是开启幽牢门户的钥匙响动。幽牢本能限制六识,我再栽接你们隐剑诀,可藏在我的神识之下。看来人有何动向,再作理会!”
  四道无上剑意将剑诀灌入我们神念,顿时历历铭记在心。这是剑宗“不毛剑道”中的一个推演,源自刺客伏藏之术。我的武道根基本佳,顷刻领悟。樊无解、殷元元随后领悟。上官子羽迟了数十个呼吸,幸好在幽牢完全开启前终能运御。独孤异人庞然的神念像黑幕那样将我们遮盖,外面的情形却由他的神念悉数传递进来。
  有两人走入幽牢门户。须发皓白者是顾天池;旁是一华贵公子,顾盼之间尽是睥睨一切的神情。
  “独孤兄,百年不见。幽牢摧人,孰想你已形骸竟销,元神荡散,天落与林,待旧人薄矣。如今天落死,林重伤,人间嚣嚣。小云师侄又偏优柔,老夫重掌荡魔院,深觉如履薄冰,特来向你请益。”
  我没想到顾天池惋叹起来,倒也有一番动人颜色,若不是我见过他狠辣手段,初逢怕也认他是善人了。
  独孤异人道,
  “我不敢受顾兄此言。我当年创剑三昧,在山河榜法会谈无剑之境,黜你黄泉剑道为中品,顾兄心中不乐;当天落与林谋划解我掌门位时,顾兄便头一个向天落交出荡魔院职事,倒戈逼我。如今我在幽牢虚度光阴,道无寸进,劫灭已近,恐不能助你了。”
  顾天池脸皮厚实,又是一声惋叹,“扬之水师姐的碧落剑道从太玄剑经的阳面化出,又汲取了龙虎宗的仙家第一手印青天掌法,罕难匹配。老夫殚精竭虑方能追锋,使得我宗剑道光大,你竟辱为中品,诚欺人也。”
  那华贵公子睥睨,
  “以独孤你的微薄天分,要用剑三昧临摹谢庄公子的剑道,终究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你一条路走到死,莫怪窥不得大道。”
  独孤慨然道,
  “若我们剑宗真能临摹出谢庄公子的剑意,便不需要你这鹰扬之辈!”
  那华贵公子便是宇宙锋。
  “小顾真人,你瞧独孤终于讲出了自己的心意,我帮了你们剑宗数百年的忙,竟是要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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