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心 第139节

  消散烟中五枚灵珠和一本典籍飞入雷球内,落在钟大俊的掌心——五枚灵珠和我炼化的五行灵珠一般,都是元婴者的遗蜕。钟大俊把其中两枚分与秦霄,其余小心翼翼收入腰悬的葫天里;他把那本典籍恭敬转呈给抚琴的林道鸣——
  “师尊,血魔头形神俱灭,血门也已经灭门。这本如何处置,还请师尊定夺。”
  “依旧例:影录一副本,正本转法藏院封存。”
  林道鸣淡淡道。
  “得令。”
  钟大俊把也收入葫天里。
  碧落剑转向明夷牛兽。黄泉碧落两剑在明夷兽身纵横一交。兽身从黑泥转为黑土,再转为黄沙,然后随风飘去。一点蟾蜍大小乌黑元神从兽体蹦出,我知道是鬼大将军残存的元神。浊光环绕的黄泉剑无情追上,一下直刺将之湮灭。
  我仔细凝视,不敢错过刹那光景和毫厘样子:
  黄泉剑和银蛇剑形制仿佛,剑脊的一面写着“仙客作”三字古篆,另一面剑脊则刻着人首蛇身的殊美赤裸女子,女子的左乳还有一个蝌蚪文的“娲”,剑上女子的眼波还像秋水一般流转。
  ——“羲”和“娲“看来都是剑中之灵,除了需要依凭剑器活动外,他们本身的修为就不下任何元婴者。我回望自己有寻常灵兽智慧的紫电腾蛇,它的成长之路还漫漫得很。
  忽然间,我忆起小芷那把匕首金目鲷——如果有朝一日,这柄传说能让天人五衰的魔剑恢复到鼎盛,是否反噬侵害剑主?小芷离去的时候只有金丹修为,她手上匕首单是恢复到斩杀元婴者的修为,就足够反客为主。
  “林真人,云真人传授你这两柄五大神剑,倒不怕它们反叛吗?你们在妖兽的心里能种生死符。这样元婴修为的剑灵也能种生死符吗?”
  我假作好奇地问他。
  “它们有意志。但我驾驭得了。”
  林道鸣说。
  两兽齑粉后的雷球失去了拘束,像一枚流星急驰,要从混沌浆糊里逸出。
  “轰。”
  碧落和黄泉两剑果然化成两个绵延一里的人首蛇身法相,四手把雷球托在虚空里。
  没有两剑搅动,混沌浆糊开始澄清,重新判分成天地来:只是落凤坡不再是我们日前玩雪球的明光净土,而是没有生气的百里沙砾。
  两把神剑斩杀了两个元婴和异兽法相,也断绝了一方土地的生机。不知道要多少千万年的岁月,这里才能重新演化成灵气来。
  ——兵者,不祥之器。越是神兵,越是不祥。
  我想。
  飞沙里又有五枚灵珠和一本典籍飞入雷球内。钟大俊把五枚五行灵珠再次收入葫天里,
  “师尊,鬼大将军也形神俱灭。这本如何处置,还请师尊定夺。”
  “这个法门,法藏院已备。毁去吧。”
  林道鸣道。
  钟大俊的掌心雷把这部典籍摧化。
  又有二百五十头孔雀道兵,从被碧落黄泉剑灵控制的云梦门户飞入云梦法界,协助凤凰十二律追逐和猎杀畜龙。
  我们一路行进,阻挠我们的数百畜龙被十二神剑和新援的孔雀道兵屠戮殆尽。它们的血肉如雨雪飘零,钟大俊拿葫天一摄,一一纳入葫内宇宙。
  “原师弟,再不快点下手,斩杀妖魔的大头好处都被剑宗拿光了!”
  柳子越眼睛火热,不断催促我也想法和剑宗争抢畜龙残躯,
  “我不是为自己说话——你炼化了两枚五行灵珠,挣得盆满钵满;后方的门人可都期待着第二批战利品呢。大家不能吃剑宗留下的残剩啊。”
  ——你明显为了自己好处盘算,打着其他人的旗号诳我。
  “但是,凤凰十二律圈内的龙血龙肉都被大孔雀吸纳差不多,我们要搜刮也只好出飞剑环外,那不是脱离了林真人护佑吗?”
  我反问柳子越——这也是现实的情势。我们不知道云梦法界的深浅,入赤城前还是紧跟林道鸣保险。
  “那……那我们就稍微飞出十二剑的范围,转一圈便回来?”
  柳子越小声询问,手脚已经自说自话从纳戒取出一枚夔牛皮制袋子——这是比纳戒容积大上三十倍的一种宝囊。袋口打开,隐隐有收摄之风向龙血龙肉牵引——但是和钟大俊手上葫天的吞吸之力相比,风袋的摄力实在微不足道,畜龙的血肉骨头悉数被葫天纳去,风袋只摄入几块龟甲大小的碎龙骨头。
  孔雀上的秦霄嘲讽地向柳子越嗤笑。
  “不可以。不能主次不分。”
  我断然否定柳子越跳出林真人圈子的建议。
  他心有不甘地长吁短叹。
  缩小到百里方圆的云梦法界渐渐从清明转昏黑,响彻法界的招魂之歌被淑世之道的琴音压迫回赤城之内。我们飞临赤城顶尖。
  团团簇簇的孔雀道兵覆盖住了赤城上方的天空,天空一下成了宝石蓝色。
  不用千里镜,整座七重城池在我的金丹目力中已经清晰可见。紫电腾蛇和大孔雀就在摩云高台的上方。隔着罩住赤城的阵法屏障,我就能看到云梦之人
  ——那云梦之人顶上的金轮也像遭遇日食那样黯淡无光。
  “呀。”
  被他无形牵引的楚王金蝉躯壳扑通一声躺倒在金棺里;云梦之人从方才空空朦朦的状态苏醒过来,坠落在台上;不过,三个巫女还沉浸在仪式中,招魂之音依然飘逸。
  云梦之人抬首和我们目光交接。他一言不发地注视了依旧抚琴的林道鸣一会儿,然后盯住我们的腾蛇。我的眼光和他的长久相交:
  一个我此生从来没有记忆的人蹦到我心头;但这个人我的确熟悉万分,就像诸天雷法总纲那样铭刻在我的神魂深处;那种亲切感,甚至和父母、小芷与我的关系相当——即使他的凤凰面具屏蔽了此人任何形神的特征。
  云梦之人没有表情的脸滴下了泪。
  “那个人的气真是难以形容。明明是邪魔,为什么我却感觉面对反而自己做了亏心的事情呢?——只是,莫名其妙的,他为什么要对我们流眼泪吗?”
  红衣少女自言自语。
  ——我有一个模糊的答案。
  “那种气场超越了世俗间的一切诸侯,我父亲都未必……”青衣少女呢喃。
  龙少垂头,“这是我第一次没有杀的欲望的人。”
  南宫的脸上现出阴云般的愁色,他忽然转过身,我瞥到他是悄悄拭去自己吐出的心血。
  又一个蝼蚁大小的点匆匆攀上摩云高台,正是夺命书生,他恢复了满头的乌发和健实的肌肤。夺命书生在离摩云高台顶尖三阶处止步。云梦之人的目光回首,听夺命书生禀报完毕,然后示意他退下。
  “如实对诸位说:我的目的只是获取云梦城的伏藏。荆南道西的灾难是鬼门造成,我的责任是任用不当,过失我会事后弥补;但我的招魂仪式还有三天完成,如果放弃,上百万人的性命就是白白牺牲。
  林真人,你虽然是修真界的翘楚,但我奉劝你退去,——从夺走落凤坡的云梦门户起,你的气运就在流失;再试图进入赤城的内法界,天赋予你的命也会终结;
  南宫世子,你能到这里,是天不欲你亡。但我不能把你的磐石心奉还。你如果要生,可以和这具楚王躯壳融合,做我的傀儡大将,这是天留给你的一线生机,余下路的终点都是死灭。”
  云梦之人的语气宁静无波,但其中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我不做人的傀儡和臣下。”
  南宫说。
  “所以,你能触摸到天命,但终究得不到它。”
  “休想动摇我的道心。”
  南宫色变。
  云梦之人望向林道鸣。
  “修真者的命由我不由天,你的信口雌黄能济什么用?”
  林道鸣冷笑。
  云梦之人叹了口气,依然盘膝浮空。忽然,他又睁开了进入观想不久的眼睛,
  云梦之人的神念传入我一个人的心里。
  我在神念回应。
  云梦之人又合上眼睛,沉浸了招魂仪式的空蒙状态。
  “轰隆!”
  云梦城外的光亮消失,雷球黯淡。那扇云梦门户倏地闭合。
  我们两路人和二百五十孔雀道兵被封闭在方圆百里的小宇宙内。
  外无援兵,与世隔绝。
  林道鸣哼了一声,拨了下弦,
  “不需要三天破城,就现在破了你的招魂仪式,再破开这个百里内法界好了。”
  淑世之道的声音大作,一下子把覆盖一座赤城的招魂之音压缩入摩云高台的范围。三个吟唱巫女的护身宝焰像飘摇风雨中的灯芯那样摇曳不定。这座赤城连着赤城依傍的江心岛在琴音中摇晃起来。
  “林道鸣!碧落黄泉剑在数千里外,你怎么能奈何返虚者都忌惮的云梦城呢!”
  另一个尖厉的女声响起。
  千位飞天伎乐神般的极乐岛主幻化在赤城上空,千柄玉石琵琶魔音乱颤!——极乐岛主虽然只有一重元神宝焰,但是光焰之盛,近乎林道鸣的三重元神宝焰——云梦内法界的力量全部加持在了她身上!
  天上的二百五十孔雀道兵纷纷如天花坠落,乃至自相残杀起来。它们目露贪婪饕餮之色,撕咬对方的翅膀血肉,甚至一些冲入了凤凰十二律内要攫取我们做食物。
  “养不熟的畜生!”
  钟大俊暴起斩下一头冲进圈子的伪金丹孔雀头颅。口中念动生死符的真言,邻近几只冲进来的孔雀目光一浊,银钩样的鸟爪掏进自己肚皮胸膛,把自己的心和内脏都挖出来。
  钟大俊还要再念几句生死符真言,忽然按住自己太阳穴,飞回道胎孔雀背上收剑调息。他的双目时金时赤,良久才恢复清明。
  ——林道鸣的神色严肃,淑世之道既要压制三元婴巫女吟唱的招魂之音,又要对抗被加持的极乐岛主,一时竟然被天魔音反压了回来。
  我们坐骑上人也都凝神归元,盘膝不动——极乐岛主的天魔音随着她被法界加持水涨船高,凤凰十二律圈内的我们也受到了影响!
  林道鸣扬手向十二神剑连发十二道掌心雷。
  十二神剑和而不同地共鸣起来!
  “凤凰于飞,和鸣铿锵!”
  云梦内法界一静。
  “轰!”
  千位飞天的极乐岛主如泡影一一破灭,只余下一人像断线风筝似地坠落,女人发出了凄绝的叫声,
  “林道鸣你不得好死!!!!!!!!!!!!”
  “聒噪。”
  林道鸣静静说,他的指头拨向一个弦。
  这弦若抚完。极乐岛主死。极乐岛传承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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