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若无事发生,怎么他们坐了才不到半个时辰便走了?”
王夫人:“虯儿那孩子说衙门里有差事,耽搁不得,所以请完安略坐一坐便走了,妾虽有心相留,也不好耽误他的正事。”
贾政见她还在狡辩,质问道:“若果如你所言,为什么薛家要使人弹劾我呢?”
王夫人头一回知道此事,不免大惊失色。贾政只是清高,又不是真傻,哪里看不出王夫人心虚,便知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冷笑道:“今儿圣上已经下了旨,将我贬为六品主事,你还是不肯说吗?”
王夫人跌坐在椅子上,不明白薛虯哪来这么大本事。支支吾吾半晌,还是把下人打发出去,半遮半掩地把情况说了。
贾政听完怒气冲冠,指着王夫人骂了句“蠢物”,甩袖离开了。只留下王夫人脸色青一会儿白一会儿,后悔招惹了薛虯,也恼怒贾政不给她脸面,下人虽在外头,却不是完全听不到里头的动静,至少贾政骂的那句她们肯定能听到,让向来爱好体面、一辈子都没丢过脸的王夫人难堪极了。
赵姨娘却很高兴,她今儿负责打帘,亲耳听到了贾政骂王夫人,差点乐出声来。虽然艰难忍住了,脸上也难免带出几分,叫周瑞家的看了她好几眼,眉毛皱得快能夹死苍蝇。
赵姨娘毫不在意,晚上回去还与贾环说起此事,脸上的笑掩也掩不住:“也不知太太做了什么,叫老爷发这么大的火。”
贾环一边翻书一边道:“还能为什么,八成是为着薛家的事。”
赵姨娘原本只是和贾环倾诉,并不指望他能有什么见地,不想他能说出这样一句话,奇道:“你知道内情?”
“不知道,不过老爷对太太一向敬重,不会无缘无故发这么大的火。近些日子最大的事就是老爷被弹劾贬官,我知道这件事是薛大哥哥做的,联系一下就猜个差不多了。”
赵姨娘先是愣住:“老爷被贬官了?”
随后诧异:“你知道的倒多。”
贾环笑嘻嘻说:“先生经常跟我们说些朝堂上的事,我们几个也会时常讨论,渐渐知道的便多了。”
赵姨娘像是头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般,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感慨道:“到底是薛家会调教人,这才多久,你就跟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只觉得贾环有变化,却没有往深处想,今儿才发现他这几月的变化属实有些大。从前贾环虽然聪明,但心思并没有放在念书上,学也不好好去,每日里招猫逗狗、贪玩闹事。
但现在他每日下学回来先写功课,写完了要么玩会儿玩具,要么看会儿其他书,比从前稳重多了,气质谈吐也好了许多,再没有从前的猥琐之态,也很少再有
嫉妒宝玉的言论,今儿又说出一样一番话。
赵姨娘大字不认识几个,更没有读过书,不知道贾环的学问有没有长进,但只看他如今行事就比宝玉强多了,更比从前的他自己强。
只是她却高兴不起来,反而更加担心:“咱们家得罪了薛家,你们还能去上学吗?”
“姨娘便放心吧,薛大哥哥不是那般小气之人,你瞧我们这几日不是照常上课吗?”提到薛虯,贾环面露敬仰之色,说道,“一开始我们也担心这一点,不过薛大哥哥说了,这些事与我们无关,让我们好好念书便可。”
“阿弥陀佛,薛家大哥儿真是好人,你可要好好念,不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贾环重重点头,即便不为了他自己,只为了不辜负薛大哥哥的心意,他也会努力读书的!
*
却说贾政出了正院,却没有去书房,也没有去后院,而是去了贾母那里。
贾母已经用过饭准备歇下了,知道贾政来了还纳闷,待听他说了原委,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沉声问:“薛家大哥儿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让那么多御史替他说话,难道是四皇子替他撑腰?”
可他再怎么能干也不过户部一小官,怎么敢因为这点子小事劳动四皇子?
贾政也不知道。
贾母:“你的意思呢?”
贾政恭敬道:“儿子想,薛家显是恼了咱们,虽说儿子已经被贬官,弹劾也暂时停了下来,但此事还是要处理,总不能真的与薛家交恶吧?”
贾母思索了好一会儿,终是叹道:“罢了,让你大哥随你走一趟吧。”
说着便使人去请贾赦。
一刻钟后,贾赦吊儿郎当地来了,衣裳有些凌乱,身上还带着酒气,草草行了个礼:“母亲唤儿子来何事?”
贾母皱着眉,对他这副纨绔模样很看不上眼,若在平时多少要训斥两句,今儿惦记着正事,忍耐着没有开口,把事情重复了一遍,这才道:“这件事是王氏的错,她随口一说,不妨造成这么大的误会。旁的也就罢了,只是咱们两家的情谊不能这么毁了,我的意思是,你和政儿去薛家解释一二。”
贾赦听明白了,什么王氏随口一说、无心之失?她根本就是一肚子坏水!
又扫了贾政一眼,见他仍强作淡定,不肯在他面前示弱,心中冷笑。这个弟弟就是假清高,平时装得什么似的,看不上他这个不务正业的兄长,今儿还不是要求到他的头上?
求人也没个求人的样子,装个死样给谁看呢!
他没骨头似的靠在椅子上,懒洋洋道:“母亲恕罪,儿子近日事情太多,恐怕暂时没有空闲。”
贾母眉毛皱得更紧:“你能有什么事?”
“瞧母亲这话说的,儿子虽然不用当差点卯,但是身为一家之主,每日要处理的事情也不少呢。”贾赦掰着手指头数,“远的不说,马上就到年下了,庄子、铺子上的账要清吧?年货年礼得提前准备吧?亲朋故友得应酬往来吧?这些事二弟做不了,少不得都得儿子来。今年又不比往年,庄子和铺子上的收成不好,下人的月例都快发不出来了,儿子不得想办法找钱吗,哪还有功夫?”
贾母都要气笑了,这些事与贾赦有什么关系,不都是贾琏两口子管着呢吗?贾赦只需要吃喝玩乐,账上有钱了就支一笔,什么时候为银子的事操过心?
但她也听明白了贾赦的意思,就是要给钱才肯帮忙,心中气恼,若非此事贾政单独出面不合适,她也不会多费这番唇舌。
到底还是答应下来,从王夫人和自己的私库了各拿出一点,凑出一笔银子给贾赦,这才叫他同意帮忙,只是心里不免更低看了这儿子两分。
贾赦只当看不出来,拿着银子喜滋滋走了。当日便递上拜帖,隔日与贾政一起登了薛家大门。
*
贾赦和贾政被小厮领着往薛虯的书房去,看着薛家的一草一木,心中颇为复杂。
数月前第一次见薛虯时,他便是这么被领着进了贾府,当日他们在书房等薛虯,见面也不过略说几句话便将人打发了出去。
第二次见面……准确地说不算见面,便是前几日薛家去贾家拜访。论理薛虯见完贾母之后该去拜见贾赦与贾政,当日贾政在衙门不得空,贾赦却是特意腾出时间等着薛虯,打算与他好生一叙,甚至做好了亲自设宴招待他的准备。
可惜没等到薛虯,反而等到薛家离开的消息。
这次是第三回,境遇却反了过来,是他们来求见薛虯,薛虯在书房安等了。这滋味真是奇妙!
一时到了书房,薛虯起身见礼:“见过贾将军、见过姨夫,请坐吧。”
又吩咐小厮奉茶。
贾政心不在焉地谢过小厮,见薛虯垂目品茶,并不说话,就去看贾赦。
这种事他来说太尴尬,让中间人帮忙圆话就会好得多,届时他顺势赔个礼,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但贾赦只盯着博古架上的摆设看,好似十分痴迷,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贾政:“……”
贾政只能硬着头皮自己开口:“我们今日来是为了前几日的事,内子无礼,冒犯了外甥女,还请贤侄看在咱们两家多年交情的份上,原谅则个。”
说着亲自奉上礼单。
薛虯打开礼单瞧了瞧,竟是出乎预料的丰厚,含笑道:“姨夫说笑了,咱们两家虽是亲戚,但隔得远,这些年来往也少了,姨母不知道我也是有的。我脾气大,受不得一点儿委屈,还请姨母不要见怪。”
“不敢!不敢!”贾政讪讪的,“原就是她的话没说好,不怪贤侄动气。她已经知道错了,我也已经罚过她,贤侄便原谅这一回罢!”
“姨夫言重了,不过是一点口角,哪里说得上原谅不原谅?”薛虯一本正经道。
贾政扯了扯嘴角,不过是一点口角就弹劾得他被贬官,真要做出什么,难道要叫他抄家流放不成?
薛虯把礼单还给他:“姨夫的意思我知道,不过赔礼便不必了,叫人知道了,怕要指摘我做外甥的不孝顺呢。”
不收赔礼,就是不肯与贾家重修旧好的意思了?
贾政心里有些急,但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看了贾赦好几眼,想让他帮忙说说话,但贾赦正在研究手里咬了一半的点心,好似要看出它是怎么做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