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众僧哗然。慧明法师拍案而起,白须怒张:“好个镇安王!分明是借祆教之名,行复辟之实!见武王登基,这些李唐宗室就心怀怨怼。如今见朝廷与吐蕃战事吃紧,便想在西域另立乾坤,重建他李家天下!”
他说着抓起茶盏重重砸在地上,瓷片四溅:“这些宗室藩王,要么行欢作乐,鱼肉百姓,要么苛捐杂税,奴役百姓,管他谁当天子,苦的都是百姓!”
老住持突然猛咳,慧明法师这才意识到失言,涨红着脸坐下,但枯瘦的手指仍在案几上敲出愤怒的节奏。
“事实并非如此。”戒现沉声道:“真正的镇安王早已不在人世。如今占据他躯壳的,是二十年前就该死去的祆教教主——法尔扎德。”
“怎么可能?!”众僧大惊。连老住持也一脸不可思议。
“法尔扎德当年坠塔未死,借尸还魂,潜伏二十年,只为今日……”戒现将自己的经历见闻一一道来,“……这就是他为何与祆教勾结的原因,因为他本就是祆教教主!”
老住持缓缓睁眼,“法尔扎德是我见过最有能力最有想法的人,倘若走上邪道,那可为害不浅啊。”
“你说这话有何凭据?”法印突然发问,“皆是你一人见闻,大可随意编造。”
“他要将房婉容献祭,只为房家的血液能稳定时空通道,如果是自己女儿,镇安王舍得这样做吗?”戒现生气地反问,“而且当年王妃之死,并非被掳自尽,而是被押去伊州为天启献祭。此时王妃墓中必然为空,法师若然不信,大可前去求证。”
“就算王妃墓中空,也不代表什么,说不定被人盗墓了呢。”法印不紧不慢地答道。“你一个还俗破戒之人,又跟县主纠缠不清,如今来此危言耸听,所图为何?莫不是利用佛门来救你那相好?”
戒现怒目直视法印:“我今日站在这里,不是以僧人之身,更不是以县主情郎之名,只以一黎民百姓之身,跪求佛门扶正道,救苍生!若我有半句虚言,愿堕无间地狱。”说罢,戒现突然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
“大难当头,我等岂能内讧?”老住持怒喝,连连咳嗽几声,才缓住气,道:“戒现所说之事可以慢慢查证。无论镇安王是否被法尔扎德夺舍,他和祆教勾结在一起这事已经板上钉钉。”
他抬起浑浊的双眼环视众僧:“若他得势,必灭佛兴祆。历代教派相争,其残酷不比战场厮杀仁慈。诸位可还记得北魏太武帝灭佛时,多少寺院付之一炬?”
老住持提高声调,手中佛珠啪地拍在案上:“沙州二千佛门子弟,上万在家信徒,难道要重蹈北周武帝灭佛的覆辙?等着看我们的经卷被焚,伽蓝被占,僧众被迫还俗充军?”
此话说得极重,众僧都看出老住持力撑戒现,但法印却冷哼一声,毫不畏惧地站起来,指着仍跪在地上的戒现道:“我问你一句,你如实答我——你的师兄戒德,到底是怎么死的?”
堂内骤然寂静。
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聚到戒现身上,烛火在他惨白的脸上跳动。佛祆论道时他魂不守舍的表现,和玉面灵傀突然认罪的蹊跷,无法不让人联想。关于他的传言早就在沙州佛寺间流传,今夜若不说出真相,断难服众。
“是我。”——良久,只听两字传出。戒现双手攥拳,下定决心,重重叩首抵住地砖。“是我推他落井的。”
“果然是你!畜生!”法印怒喝,禅杖重重顿地,“杀同门,骗师祖,佛门怎么培养出你这种人面兽心的人!”
老住持合上眼睛,长叹一声:“罪过……”
善觉住持拨动佛珠:“阿弥陀佛……戒现,你为何要害自己的师兄?”
戒现咬着牙,抬起头时满脸悔恨痛楚:“我并非有意害他,只因那日太慌张,他发现了……玉面灵傀是我生母,我便推了他一把……”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对不起,我有罪。”
堂内顿时哗然。
“什么?!”“佛门高僧,竟是祆教妖女之子?”“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这事传出去,佛教就成了大笑话!”
法印怒极反笑:“好一个佛门败类!果然是血脉不正,原来——”
“够了!”老住持突然喝止,“《杂阿含经》有云:‘心本清净,为客尘染’。人天生并不带有罪孽,岂能因出生而定其罪?他的罪,正是因为太在乎出身,所以犯下杀孽。”
他缓缓起身,走到戒现身旁:“即便曾犯过错,只要诚心悔改,佛祖亦会宽恕。阿阇世王弑父害母,最终不也证得果位?”
法印还要争辩,老住持掀起戒现衣裳,露出背后伤痕:“你既有勇气当众认罪,老衲便信你今日护法之心。这满身伤痕,就是最好的忏悔。”
老住持玄慈的话音刚落,法印便冷笑一声:“住持慈悲,可佛门清誉岂容玷污?一个弑杀同门、身负祆教血脉之人,如何能领我等护法?”
几位年长僧人纷纷点头,眼中满是疑虑。
戒现深吸一口气,缓缓站直身躯,伤痕累累的背脊挺得笔直。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低沉却坚定:
“诸位法师,戒现今日来此,不是求宽恕,亦不是求活路。”
他的手指微微发颤,却无半分退缩:“师兄之死,我万死难赎。但今日沙州危在旦夕,若因我一人之罪,致使佛门倾覆、百姓遭难,那才是真正的罪孽深重!”
“我愿为先锋,以肉身开路。”他猛然跪向众僧,“两日后天启仪式,我可率先冲阵,吸引祆教火力,诸位法师可趁乱救出人牲,揭露镇安王阴谋!”
堂内一片寂静。
法印皱眉:“你一人赴死,有何意义?”
戒现目光灼灼:“我若死,可证佛门清白——让百姓知道,连我这般罪孽深
重之人,尚愿以死护法,他们岂能坐视祆教猖狂?”
“我若活……”“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抹惨笑,“那便让我这把罪骨,替诸位挡下第一波箭雨!”
几位年轻武僧已然动容,拳头紧握。但仍有僧人迟疑:“可你若临阵倒戈,引祆教围攻我等,又当如何?”
戒现闻言,突然拔出腰间短刀,众人一惊,却见他反手将刀柄递向老住持:“弟子愿受‘缚魔印’,若我有异心,住持一念咒,我必经脉尽断而亡!”
老住持深深看他一眼,终于接过短刀,在戒现掌心划出一道血痕,沉声道:“老衲信你这一次。”
法印见状,冷哼一声,却也不再出言反对。
堂内气氛渐缓,善觉住持长叹一声:“阿弥陀佛……既如此,老衲愿率法华寺武僧助阵。”
几位原本犹豫的僧人见状,也纷纷合十:“愿随住持护法!”
戒现重重叩首,额头抵地,鲜血与泪水一同渗入青砖:“弟子……万死不辞!”
堂外,夜风骤起,吹动经幡如战旗猎猎,一场血战将至。
第98章 兵符之争这一箭再偏半寸,就穿心了……
日中,远处的黄沙突然卷起,朝着扎驻在城外的军营吹去。
哨塔上,赫连震眯起眼,远眺尘烟滚滚——一队铁甲骑兵正向军营疾驰而来,紫色旌旗猎猎,正是镇安王的亲卫。
“来得可真快。”赫连震冷哼一声,猛地吹响号角。
军营内,士兵迅速列阵,弓弩上弦,枪戟如林。
片刻,镇安王的铁骑黑压压地列在营门外,弓弩上弦,寒光森然。
赫连震攥紧刀柄,指节发白。他身后,驻军士兵紧握长矛,却无人敢踏前半步——王爷的亲卫队已张弓搭箭,谁动,谁死。
镇安王勒马阵前,紫袍在风中翻卷,手中高举半边青铜兵符,冷声道:
“奉刺史府军令,调城外驻军即刻移防盐田!”
赫连震按刀而立,沉声回应:“王爷,按《唐律》,调兵需左右兵符契合,您仅持半符,恕末将难以从命!”
镇安王端坐马上,胸有成竹,忽然从怀中取出另外半块兵符,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刺史府兵符在此,都督的另半符也已归本王所有。如今二符合一,尔等还有何话说?”
军营中一阵骚动,士兵们交换着惊恐的眼神——违抗军令,是死罪;可若兵符有假,擅自调军同样是死罪!
赫连震额头渗出冷汗。他死死盯着那半块兵符,却根本无法上前查验——王爷的亲卫弓手正瞄准他的咽喉。
“抗命者——”镇安王声音陡然森寒,“以谋反论处,格杀勿论!”
就在赫连震咬牙犹豫之际,军营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假的!”
魏明翰的声音如雷炸响。他大步从军帐后走出,铠甲铿锵,手中同样高举半边兵符。
镇安王眼中杀意外泄,清晨破都督府竟然没杀死他?
“王爷手中属于崔都督的半边兵符是伪造的!”魏明翰声音如雷,“都督临终前亲手将此符交予我,并言明——若有人持另半符调兵,必先验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