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魏明翰似乎懂了她的意思。他握住她的手指,轻轻按在自己掌心:“凌双,我觉得自己很幸运。你是下凡来搭救世人的仙女,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董永,能被你看上,我魏明翰何德何能?”
他的手掌宽厚温暖,指尖处还有未愈的血红伤口,那是在开机关锁时掰断了指甲,可见当时救她时有多心急。
她忍不住蜷起手指,与他十指相扣。“我也觉得很幸运,流浪颠簸一辈子,终于碰到一知心人,风霜雨雪,不必再一个人承受。”
魏明翰微微一愣,随即收紧掌心,将她整只手包裹住,轻轻伸臂将她拥抱在怀。
凌双望着窗外的月亮,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是怎么找过来祭坛的?”
魏明翰回想起当天,吸了一口凉气,“那天我下定决心去找你,却发现柳林小屋里空无一人,在桌面却放着一本《西域风物志》,我心感不妙,打开一翻,书页中有一张地图折了一角,我猜想这是你留下的线索,便按着地图寻来。”说着,便从怀里掏出这本书。
凌双接过来翻了一下,看到那页特意在图中做了记号的地图,“这本书并不是我留下的,是玉面灵傀从林府带回来的。那时她和行囊随意放在一边,我也没在意。如此看来,她早早留了后手。”
“你的意思是——是玉面灵傀引我去救你的?”魏明翰质疑道,“既然如此,她为何要将你骗去那里?”
“玉面灵傀,”凌双暗叹了一口气,“她是法尔扎德的手下。法尔扎德没死,换魂到另一人身上,暗中指挥玉面灵傀做事。”
“换魂?”魏明翰吃惊道,“你是说夺舍?”
“我一直对法尔扎德的死存疑,直到我在验心井下听到了他和玉面灵傀的对话,才知道他暗中筹谋第二次‘天启’,他让玉面灵傀潜伏在阿胡拉身边,助他登上
教主之位,也不过利用他来收集人牲,最后雀占鸠巢,重登教主之位,或者——”
“我估计‘天启’不成的话,他会干脆勾结突厥、起兵称王。”凌双语气加重,面容严肃。“要么就是,‘天启’是个借口,他的目的是勾结外敌,引兵入关。”
魏明翰眉头微蹙,显然没完全听懂,“先不说夺舍这事是不是真的,你确定那人就是法尔扎德,不是别人冒充他的?”
凌双想了想道:“即便我会认错人,玉面灵傀会么?她那么机敏,我穿越过来,她便三番四次地暗中试探我,若是假的法尔扎德,她不早就发现了吗?”
魏明翰意识到事情远超乎想象,不能用常理解释,只能抓住逻辑不通地地方提问:“既然如此,玉面灵傀为何又暗中帮我们?”
凌双忽然想起那个“毒仓位置”的暗号,但这判断太虚无缥缈,她只能由已知的事情推断:“这事得问她,说不定真是为了戒现。”
“她抛开自己儿子二十年,为一个幽魂深入敌营,鞍前马后,其中必有重要原因,我猜她还有很多事情隐瞒着别人。”
“也许,和那白衣女子有关?”凌双身体未愈,脑子有点糊糊的,胡乱猜道:“那女子是个谶纬家,说不定给她一些关于未来的指示?她要完成这些任务才能得偿所愿?比如说让她暗中帮我?”
“白衣女子这么厉害,为何不干脆助她一步登天,还让她受这么多磨难?”
“这个……”
魏明翰感觉很多事情说不通,看凌双紧皱双眉,不忍心再追问,只是伸手替她拢了拢滑落的被角:“先养好身子,别的慢慢说。”
凌双望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简陋的农舍,竟比任何华屋广厦都让人安心。
窗外,夜风掠过田野,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灶膛里的火,静静烧着。
第86章 镇安亲王多行不义必自毙
伊州“清泉茶庄”,西域胡乐声隐约传来,一位着靛青圆领袍的中年男子,拇指上戴着夺目的翡翠扳指,正用带着长安官话的口吻说着:“今年蜀地茶税又涨了三成。”
深目高鼻的粟特人裹着金线滚边的赭色长袍,腰间别着嵌红宝石的割肉小刀,操着生硬的汉话笑道:“只要是好茶,我们撒马尔罕的金子管够。”
房婉容与戒现藏身前厅外侧的屏风后,紧盯着前厅茶会。
“两位且安心。”通译捧着茶盘进来,腕间的金蛇镯在阳光下闪烁,“王爷的人很快就到……”
“到底何时能到?”房婉容压低声音打断。
通译笑容不变:“很快,很快。”
戒现盯着通译腕间的金蛇镯——那是祆教商队的标记,眉头紧锁:“你们与胡商往来如此密切,林弘彦的眼线岂不是……”
“明面上这茶庄是贵族消遣之地,实则暗通情报。”房婉容按住他,低声道,“只要钱给够,连刺史府的机密都能买到。”
戒现仍不安:“若他们转头将我们卖给林弘彦呢?”
房婉容自信道:“这是汉商的地盘,在汉人的地界,王爷的权势岂是刺史可比?”
戒现不再说话,眉头却明显表现担忧。
前厅传来三声清脆的叩盏声,接着是茶筅划水的轻响。
“这手法明显不对!”房婉容偷看茶师的手势,瞳孔骤缩。
通译连忙摆手:“那是新来的茶师……”
没有丝毫犹豫,戒现抄起茶盘砸向通译面门。“跑!”他拽住房婉容就往侧门冲,顺手抓起案几上的茶罐向后泼洒。上等的阳羡紫笋茶漫天飞舞,家丁们惊呼着去接。
“我的明前茶!”掌柜的惨叫响彻茶庄。
两人在回廊里跌跌撞撞地逃窜。戒现抓起沿途的花瓶、香炉胡乱向后扔。一个家丁扑来,他情急之下把整筐茶饼扣在对方头上。可怜的掌柜,看到脚都软了。
“这边!”房婉容推开一扇小门,却是存储茶具的小密室。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戒现突然发现墙角堆放的茶箱被撞倒,后面露出个黑黝黝的地窖入口。
“走!”戒现拉住房婉容冲进地窖,两人滚下台阶的瞬间,地窖门被重重关上。
黑暗中,一柄钢刀悄无声息抵住戒现的后颈。
“别出声。”声音和刀刃一样冰冷。
房婉容和戒现吓得一动不敢动。前有狼后有虎,谁能想到连地窖都埋伏了杀手?
火折子亮起,映出严朔那张带着箭疤的脸。他独身一人,连铠甲都没穿,粗布衣裳上还沾着塞外的风沙。
身后传来熟悉的轻咳。房婉容转头,看见父王穿着寻常商贾的棉袍,正在碾碎一块茶饼。
“伊州的茶师手势,本就和沙州不同。”镇安王碾着茶饼,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你连这个都分不清了?”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女儿沾满茶叶的衣襟:“点茶时三叩茶筅,在沙州是警讯,在这里不过是散沫的手法——你的老师没教你辨这个?”
“父王!”房婉容扑上前抓住父王的手,指尖都在发抖,眼泪噗哒砸在了镇安王的手背上,“您再不来女儿就要殒命伊州了!”
镇安王单手解下大氅裹住女儿,“你受苦了。”从怀中取出绣囊,“赵诚送来这个,为父就知道你出事了。”
房婉容刚要说话,地窖的门忽然打开,通译带着两个伙计猫腰钻进来:“王爷恕罪,小的安排不周,惊吓县主,还请见谅。眼下只有这处地窖……”
“无妨。”镇安王摆摆手,“只是本王离藩之事,切不能走漏风声。”
“小人明白。”通译立刻做了个封唇的手势,“今日茶庄的人,都是自己人,装作照常营业只为不让外人发现异常。”
镇安王点点头,房婉容恍然大悟,才觉父王早有安排,倒是自己杯弓蛇影了。
待通译带人离去,房婉容急道:“父王私自离藩,若被御史台知道……”
“沙州府里坐着‘本王’呢。不过还是得早日回去,易容术维系的时间只剩几天。”镇安王疼惜地擦掉房婉容脸上泪水。“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镇安王目光转移到戒现身上。“这位是——好是眼熟。”
“父王,您忘了,伽南寺的高僧戒现,他已脱教。”房婉容羞涩地低下头,
戒现身影微微一晃,最终行了个标准的士人礼:“草民戒现,见过王爷。”
“嗯……”镇安王指尖在茶案上敲了敲,没说话。
房婉容走上来,“父王,林弘彦那狗贼,逼疯了姨母,把我骗来这里要拿我当祭品!”她猛地撸起袖子,露出腕间狰狞的血色法印,“我要他死!”
“他当然要死。”镇安王用拇指擦过女儿腕间的印记,声音轻得像雪落刀锋,“不过在那之前,为父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盘算——一寸寸化成灰。”
……
……
林府东跨院的南厢房里,烛火晃动,房静姝蜷缩在角落,长发散乱,嘴角沾着故意抹上的粥渍,手指在地板上划着无意义的符号——她越来越疯,连丫鬟都敢在她面前骂她“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