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裴夫人听到声响,却并未回头,放下木鱼,静静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对着观音像喃喃低语。
  “我多么希望你的怀疑是假的,他只是感染了风寒,才卧病不起、变了声调。如今看来,早在七圣刀会上,他已经被掉包了。”裴夫人哀戚的声音幽幽传来,努力地诉说来龙去脉。
  “那冒牌货只是怕与你们接触太多露出破绽,才选择躺床上不说话、不行动。”魏明翰想起那日在舅舅家,裴夫人还担心他病重,到处求人找神医,不免一阵唏嘘。
  “我按你的意思设下圈套,我爹病是真的,符水是假的;利司马是真的,送人参是假的——利司马和知礼上司不对付,就算人家真的送来,老裴也不敢收这礼。”裴夫人转过身目光绝望地看向魏明翰,“魏大人,你设的这些关卡,关关要人命啊!”
  魏明翰抱歉地低下头。教妻子设计枕边人本就不齿,对方越是落入圈套,越是证明自己丈夫凶多吉少。为了不让那冒牌货看出端倪,裴夫人自始至终强忍着心痛,完成这出戏,可见对她有多折磨。
  深感裴夫人大义,魏明翰微微欠身,脸上带着恭敬的神情,轻声说道:“夫人,此事已了,还望您节哀顺变。”
  裴夫人的目光盘旋在他头顶良久,才不甘地转过头,虽满脸泪痕,却难掩眼中的坚毅。“魏大人,你尽忠职守无可厚非,可这世事无常,我实在难以理解。”
  魏明翰微微颔首,不知该如何作答。
  裴夫人站起身来,缓缓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庭院,幽幽说道:“我每日在这观音像前诵经祈福,求佛祖庇佑家人平安,可如今为何还是落得这般下场?佛祖既普度众生,为何不搭救世人?”
  魏明翰上前一步,试图安慰:“夫人,这世间之事,因果循环,或许是裴大人命中有此一劫。还望夫人保重自己,莫要太过伤心。”
  裴夫人不甘地看了他一眼:“魏大人,你不懂。裴家世代为官,谨小慎微,只因身涉佛祆之辩,却遭此横祸,叫我如何能甘心?”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质问,让魏明翰一时语塞。
  “罢了,跟你说这话有何用?”裴夫人僵硬地转过身,背对着魏明翰,“还请魏大人尽早带回知礼,好让他入土为安。”
  第57章 突发凶案恶念如毒蛛
  安远亭外,胡商与汉民围成九重人墙,祆教十二焰旗与佛门八宝幢幡隔街对峙。
  安远亭内,评判们正襟危坐不敢走神,论道已进行到白热化,佛教的慧明法师与祆教的圣智神使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善恶二元论太过绝对,”慧明法师僧袍一拂,朗声质疑道,“贵教将善恶划为光明与黑暗两军对垒,可人心若真如战场般泾渭分明,世间何来挣扎?一刀切下‘恶者永堕’,那些因一念之差行错之人,岂非再无回头路?”
  奥马尔冷冷一笑,指着佛教数人:“大师倒是慈悲!可若连‘恶’;都不敢明确定罪,你们佛门的戒律岂不如棉花塞刀——虚软无力?我教善恶二元,正是要让人知道——”,他转身向评判,“恶念如毒蛛,一旦滋生便该立时掐灭!”
  慧明法师反驳:“施主此言偏颇!若有人无心铸错,难道也要一棍打死?譬如药师不慎配错药方……”
  “无心?好一个‘无心’!敢问这位师父——”奥马尔手指刚好指向戒现,“若有人‘无心’杀死他人,是该判他堕入黑暗,还是你们佛门所谓的‘忏悔超度’?”
  奥马尔一人舌战群雄,虽看起来老弱病残皆占,可当他开口,每一句都像一把锐利的匕首,又句句切中要害。众人现在明白为何祆教放心带这批奇奇怪怪的人来论战,仅奥马尔这一员猛将,就足以让佛教代表们招架不住。
  戒现脸色霎时苍白。“佛门讲因果,他、他若诚心悔过……”
  坐在旁边的善觉住持担心地看了他一眼,戒现今天很不对劲,辩论了大半天不但没有站出来发言,还晕晕乎乎接不住话。
  奥马尔厉声截断:“悔过?那无辜人的命能悔回来吗?!你们总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那把刀上的血呢?被你们一句‘空性’就抹干净了?”
  戒现无来由一抖,嘴巴努力张了张,却说不出话。评判席上亲王皱了皱眉头,新补上的祠部员外郎记录下什么。
  “圣智神使问得好!”善觉住持站起来代他回答,“若按我佛戒律,有罪即需受罚,这是因果不虚。但我教之地狱,并非仅为惩罚,而是给罪人一个看清业力的镜子!‘悔’字才是活水,‘罚’只是震慑之石!”
  善觉住持一番话语落地,台下观众响起不少掌声,有人微微点头,有人小声和身旁人交流着,脸上满是思索的神情。
  瑞和王妃轻轻颔首,眼神里流露出欣赏与赞许,而她旁边的县主房婉容却略有失望,不明白为何戒现今日如此神不守舍。
  “此乃伪善!”奥马尔悻悻止住,阿胡拉倒显得不慌不忙,玉面灵傀盯着新来的员外郎不语,凌双则默默注视着戒现。
  凭着职业敏感,她料到今天不会太平。眼下魏明翰将评判裴知礼带走,戒现又心不在焉——祆教既然挑起这场论战,必然有十成把握,难道这就是祆教暗中做的手脚?
  慧明法师正欲再辩,忽见一个小沙弥跌跌撞撞冲进亭中,附耳急报。慧明脸色骤变,僧袖一甩指向阿胡拉:“好个圣火净世!你们烧我伽南寺藏经阁还不够,竟连戒德
  师弟也杀了!”
  众人大惊,亭外观众更是炸开了锅。“杀人了?”“杀了一个和尚!”“是祆教杀的吗?”“十有八成是,你们看我干嘛,看他们哪。”众人的目光又齐齐转向亭中诸人。
  “你们祆教究竟意欲何为?”慧明法师猛地站起身,手指颤抖着指向对面的祆教众人,声音因愤怒而变得沙哑、颤抖,
  “身为佛门弟子,戒德一心向佛,与世无争,究竟是何等深仇大恨,让你们痛下杀手?”慧明法师作为伽南寺的高僧,平日里德高望重,此刻却因同门惨死而情绪失控。
  消息来得突然,连玉面灵傀都不免一动,凌双更是皱眉,凶杀案发生在这个节点,箭头很明显地指向祆教啊。
  阿胡拉正在喝茶,猛地将茶杯一砸,霍然起身:“秃驴血口喷人!你佛门自己人杀生破戒,倒来污蔑我教?”
  凌双也站起来大声反驳:“你们佛门莫不是仗着人多势众,就想随意泼脏水?我们尊崇光明,岂会干这等龌龊之事!”
  慧明法师气得浑身发抖,额头上青筋暴起,大声吼道:“你们为了赢这场辩论,做尽坏事,老衲都不屑列明。无故烧毁藏经阁,妄图断我佛门传承,如今又残忍杀害戒德,手段之狠辣令人发指,能做出这种手段的,除了你们还有谁?”
  法印站起来帮腔:“诸位请看,他们平日里宣扬光明正义,实则行事如此阴狠,今日若不将此事彻查,还我佛门公道,往后怕是会有更多无辜之人惨遭毒手!”
  “法师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仅凭臆想就污蔑我教,这难道就是佛门的行事作风?”年轻祭司一张脸涨得通红,也激动地站到阿胡拉身后。
  亭外观众更是分成两派吵得面红耳赤,支持佛教的民众振臂高呼:“肯定是祆教干的,他们一向不安分,还我们佛门清净!”支持祆教的人也不甘示弱,回怼道:“你们佛门血口喷人,别想诬陷我们!”双方你一言我一语,推推搡搡,场面几近失控。
  镇安亲王皱着眉头站起身来,他身着绣着金龙的华服,头戴镶嵌着宝石的冠冕,神色威严,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家风范。“诸位暂且息怒,”亲王开口说道,声音低沉而有力,犹如洪钟般在场地中回荡,“本王且问,戒德是死在哪里?”
  “回禀亲王殿下,是在伽南寺菜园的井里。”慧明法师强压着怒火,双手合十,恭敬地回答,尽管愤怒不已,但面对亲王,他仍保持着应有的礼数。
  亲王转头看向一旁瑟瑟发抖的小沙弥,和声问道:“小师傅,莫要害怕,你且将发现尸体的经过详细说来。”
  小沙弥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战战兢兢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原来,小沙弥晨起去菜园打水,不经意间往井中一瞥,发现了水面泡着已经肿大的戒德,吓得他水桶都掉落在地。“我脑子一片空白,寺里的大人都来了安远亭,我就慌忙跑过来告诉慧明法师了。”
  “最后一次见到戒德是什么时候?”凌双忽然插话来问。亲王看向她,似乎对她的不礼貌感到惊讶。但凌双心急想知道案情,也不管是否得罪亲王了。
  小沙弥话说不利索,“我,我,我只是偶尔见戒德师兄一下,我平时在药房帮忙,今天刚好轮到我去浇菜,我……”
  “你们寺里谁跟他平时接触最多?谁跟他最亲近?”凌双紧接着又问。
  小沙弥看向戒现,戒现这时也站了起来,却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差点要软倒,幸好他旁边的法印及时扶住了他。在这一晃间,凌双闻到戒现身上一道香味,她努力回忆在哪里闻过,却被戒现的回答分散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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