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那时候我问他许了什么愿,他说想活到九十五岁。我又问,为什么是九十五呢?常人不都愿长命百岁吗?”
她缓缓起身,抬眸与梅月对视。
杏眼里浸满了雨水和泪水,在秋雨下泛着绯红,充斥着无尽的悲伤。
“他说,因为他心爱之人比他大五岁,他愿那人长命百岁。”
“不能与她同生,只求共死。”
梅月撑伞的手不由自主颤抖,这番话犹如针刺密密麻麻布入头皮,令她说不出一个字。
秦悦伤感地看着她,似是同情:“晏都侯杀的人不是谢隅。”
话音刚落的刹那,梅月发现“谢隅”脸颊似乎有什么东西卷起。
雨势太大,饶是再精妙绝伦的易容术,也难抵这如天漏般的洗刷。
撕拉──
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被猛地揭开,露出底下另一张熟悉的脸。
梅月后脑轰然一声,天地在此刻崩塌。
“不…不可能……”她的声音瞬间破碎,手中纸伞蓦然坠地。
她踉跄着扑上前,手指死死攥住扶光衣襟,指间染上鲜血,“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扶光?!”
嗓音近乎嘶哑,而后源源泪珠混着雨水砸在扶光脸上。
雨幕中突然现身一队东宫亲卫,外军纷纷让道,少年太子踏过积水停在秦悦身前。
他睨了眼伏在扶光尸身上的梅月,又转向墙外府兵:“孤要将秦小姐带离此处。”
他嗓音温润,隐隐透着些威胁。
梅月连抬头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对太子的话恍若未闻。侯府府兵握紧刀柄,却迟迟不敢上前。
东宫亲卫虽人数不多,但个个皆是精锐,更何况,那是太子。
“殿下这是何意?此女与逆党关系匪浅。”府兵硬着头皮开口,“侯爷有令,太子殿下莫让我等难做。”
太子莞尔,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孤的话竟还不如晏都侯的好使?回去告诉侯爷,人,孤带走了。”
东宫亲卫长刀出鞘,双方剑拔弩张,府兵们相视一眼,终是退开一条道。
“秦小姐大可放心,东宫是安全的去处,晏都侯纵使手眼通天也得让孤三分。”
他目光又停留在扶光尸身,“来人,将扶光大人的尸身一并抬去东宫。”
秦悦沉默片刻,回头看了眼梅月,最终什么也没说,跟着太子踏入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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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过后,百墙之外,徐靖海立于京都城门之上。
不久前府兵来报,告知他宫里那具尸体并不是谢隅,真正的谢隅不知去往何处,而尸身的真实身份……
他死死扣住城墙砖石,指节捏得咔咔作响。
“再往京都派些人手,太清山也派人去搜!他中了毒跑不远,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搜出来!”
徐靖海气急,看着领命而去的府兵又掀翻一面军旗,咬牙切齿道:“死个主事有何用?他能给我儿偿命么?!”
一直站在身侧垂眸不语的梅月眼睫微颤,她闻声抬头,眼神陌生地看向徐靖海。
是了,于他——不,于他们这些生来便居于云端的天潢贵胄而言,区区一条人命,一枚棋子,不过如蝼蚁般轻贱。
一刹那,城外地动山摇。
天际突然被一道黑线割裂,边军如蔓延的墨水侵蚀而来,而在军阵两侧,黑影如鬼魅般疾行,皆是京外集结的暗阁影卫。
徐靖海很快认出那两支边军,正是先前停留在青岚关的镇山卫和飞羽骑。没想到林晔臣还留了这么一份大礼。
他眯着眼看为首那人,漆黑斗笠遮住面庞,一袭狻猊主事黑袍,正是三司主事探花,身旁跟着他一直未搜到的陆眠。
原来这两人早便出京了。
奇怪的是,这些边军在东宫与将军府联姻后应当尽数收归与太子麾下,怎么会听区区一个主事的军令?
徐靖海望着黑压压的军队,额上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
三万边军影卫虽然数量不敌禁军,可皆为久经沙场的虎狼之师,反观禁军,人数上虽有优势,却久居京畿,疏于战阵,不过徒有其表。
真若交锋,只怕一个照面,便要在这些铁血精锐面前溃不成军。
他眼珠转动一瞬,决定用谢隅身死的消息先唬住领头的探花和陆眠。
“摄政王谢隅谋逆造反,已然伏诛身亡!尔等今日兵临城下,莫非是要步他后尘,犯上作乱不成?!”
声浪滚滚,城下三军果然脚步一滞,马蹄甲触之声渐息。
徐靖海脸上闪过喜色,正欲再添一把火,军阵最前方却忽然传来阴沉的笑声。
斗笠之下,那人的声色极为熟悉,只一瞬间徐靖海便听出了那人身份,双腿开始止不住的发抖。
探花嗓音阴鸷而危险:“本王竟不知……自己已经死了?”
他抬手撤下斗笠,露出那双如长久不见天光般幽暗的双眼。
依旧是那张惊心动魄的俊美面庞,眉眼间深藏着一刹那的文人雅致。
徐靖海的面容在瞬间褪尽血色,他死死盯着城下那张熟悉的脸。
原来探花就是谢隅。
曝尸宫门是假的,暗阁溃败是假的,连他精心布置的死局都在此刻摇摇欲坠!
“死守城门!”他嘶声咆哮,脖颈青筋暴起,“弓弩手准备,绝不能开──”
声音戛然而止。
他缓缓低头,看见一截染血的剑尖从自己胸膛透出,鲜血顺着剑刃蜿蜒滴落。
徐靖海瞪大双眼回头,看到梅月苍白的面容上溅着几滴殷红。她的眼神不再挣扎,不再犹豫,只有一片死寂的决然。
如果要在探花和晏都侯之间择一。
她选被扶光追随的小裴公子。
“你──!!”徐靖海暴怒嘶吼,拼劲全身力气反手两刀狠狠刺入梅月腹部,踉跄后退时被城垛拦住,“杀!都给本侯杀!!”
外军统领率兵冲出城门,两人四周的侯府府兵面面相觑,长刀出鞘却不知如何是好。
一人道:“兄弟们拎着九族干到这,哪能说不杀就不杀了?!箭已离弦,早就没退路了!”
所有人咬牙冲向梅月,刀光剑影中,梅月捂着腹部跪倒在地,兵刃碰撞和战鼓声回荡在耳畔。
京都城门,彻底陷入混战。
*
这场血战持续了两天一夜。
边军悍勇,刀锋所向之处外军节节败退。城门始终紧闭,城内百姓惴惴不安,只能听见城外震天的喊杀声。
直到亥时,厮杀的喧嚣渐渐平息。
城楼上的篝火悄然熄灭,外军的旗帜颓然倒地,被践踏在泥土与血泊之中。
有胆大的居民颤抖着推开一条门缝,小心翼翼地向外窥探。
火光之下,谢隅手提染血的细剑驾马缓缓行于军队最前方。
他额前碎发随秋风凌乱,零星缀着子夜寒露,不疾不徐朝皇宫方向而去。
人还未至,宫中已然收到了消息。
内军将太后困于寝殿,谢隅甚至没有亲自出面,只托人给她送去一盏鸠酒。
东宫大门洞开,太子等人早已侯在殿前,望见来人,他主动与内军统领和陆眠退至崇文殿内议事,将场地留给殿外两人。
暖黄宫灯在夜风中摇曳,拉长两人身影。
谢隅立在门口,主事袍上凝着厚厚的血痂,奋战中垂落的碎发被血黏成几缕。
亥时已过,子时的天光很暗,却遮不住他望过来的灼灼目光。
两人隔着十步之距相视无言。
秦悦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先一步决堤。
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砸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虽然早就知道他会没事,可这个人真正站在面前时,心还是颤了一下。
“谢隅……”双腿先于意识动了,她朝前奔去,脚步不稳到几乎要跌倒。
而谢隅也在同一刻张开双臂,他的步伐很慢,却每一步都很稳。
她狠狠撞进他怀里,指尖陷入染血的黑袍,脸埋在胸膛嗅到了铁锈般的血腥气。颅内是狂鸣不止的警报声,身前是思念数日、近乎死而复生的人。
谢隅下颌抵在她头顶,左手轻轻抚上她后脑。
他的手掌很大,几乎能完全包裹住她的头颅,指尖还带着未干的血,在这一刻温柔得不可思议。
“我没事……你别哭。”
秦悦摸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呜咽道:“怎么没事?这么多刀伤。”
谢隅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按进怀里,轻声道:“小伤而已……大部分是之前在太清山的旧伤。”
他抬手碰了碰她哭红的眼尾,俯身落下一吻含住沁出的泪珠。
秦悦被他亲的眨了眨眼,手上又传来一阵黏腻,低头看去,他身上竟有一个难以察觉的血窟窿尚在往外冒血。
“快!唤太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