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晏都侯徐靖海率朔风军疾驰而来,凤翅盔下面容俊逸肃穆,声势浩大。他身侧一名头戴帷帽的黑衣人纵马飞驰,长剑自手中脱出,须臾之间便拦开扶光和林晔臣两人。
  林晔臣猝不及防,长刀险些被这一剑逼的脱手。
  扶光见状立即抓住破绽,剑风一转直逼林晔臣咽喉。那黑衣人身法轻盈,竟与他配合得极为默契,两人一攻一守,林晔臣节节败退,终是在最后一式被黑衣人的长剑架在脖颈。
  三拨人马在瞬间停滞,扶光显然没料到晏都侯会带兵前来。
  徐靖海在众人身前勒马,声色厚重:“陛下口谕,请将军单骑入京。这三万边军……还请将军留在青岚关外。”
  霎时城门上百箭齐射,数百边军应声而亡。不远处的镇山卫副将咽喉突然被鸣镝穿透,闷哼倒地。
  扶光瞳孔骤缩,迅速望向城楼上方。
  ——他明明没有对影卫发令,这些影卫竟然擅自放箭!
  林晔臣冷笑,他未作答,反而先看向扶光,果然瞧见他大惊失色。
  “本帅算是看出来了,今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斜睨扶光一眼,眼中意味不语自明,“既是陛下的意思,本帅自当遵从。”
  徐靖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恢复如常。他微微侧身:“车驾已备好。”
  禁军后方一辆青蓬马车静静停在路边。
  林晔臣摇头:“不必!”他扯开甲胄右肩的皮扣,卸去肩吞和腹甲,“本帅骑马入京。”
  他翻身上马,眼神示意身旁几人跟上,对徐靖海道:“本帅依制带亲卫八名入京,不逾矩吧?”
  徐靖海不语,目视他携亲卫入关,随即将目光放在黑衣人和扶光身上。
  他居高临下睨了眼浑身挂彩的扶光,眼底情绪不明,又对黑衣人道:“既要证明忠心如故,剩下的事该如何处理你应当心有分寸。”
  话落,他掉转马头,身后乌泱泱的禁军便随他一道撤走,只留下百名士兵将遗留战场的两人包围。
  扶光还来不及琢磨眼下情况,便见黑衣人手心翻转,提剑而上。
  他本就有伤在身,黑衣人却步步紧逼,奇怪的是那人对他的剑法了如指掌,总是能精准预测到他下一招。更为奇怪的是,他似乎也能料到对方的招式。
  然而,这样熟悉的剑法他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扶光双眼不可置信地放大,他瞬间收手止住攻势,可对方却毫无收势的想法,趁他分神之际直接一剑贯穿——
  长剑将他死死钉在地上,扶光双唇翕张喉咙却灌满血腥,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黑衣人徐步上前,拔出插在他右胸上方的剑甩落血珠,顿了顿,似是并不急着离去。
  扶光浑身如坠冰窟,颤抖着朝那人伸出手,可无论如何都抓不住哪怕一片衣角,恰如过往十年一般,她总是与他相隔一层摸得着却穿不透的云雾。
  那人将剑背在身后,抬手悠悠摘下遮挡容颜的帷帽,露出英气勃勃的眉眼。
  她笑着问:“你方才,是在想我吗?”
  第五十章
  高崖之上,秦悦惊呼出声:“梅月姐姐!”
  好在她所处位置够高,这一声没吸引战场那群人的注意。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梅月会对扶光下手,这番情景看来,那个潜藏在暗阁许久、一直给后党通风报信的内贼就是梅月!
  身旁谢隅不动如山,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山下情势。他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起身道:“下去吧。”
  百名影卫随梅月扬长而去。战场上血流成河,扶光唇角源源不断涌出鲜血,顺着他锐利张扬的脸庞散成几汩。
  他望着朦胧的阴云,极致的难以置信充斥脑海,顾不得被长剑刺穿的疼痛。不多时,那层层叠叠的阴云里出现两张人脸。
  秦悦不知从何掏出各种各样的伤药和工具,迅速按压住他血肉翻飞的伤口。
  “伤口很深,好在没伤及要害。”她拿出一堆精致小巧的工具,又点燃火折子将银针放在火上烤以作消毒,准备给他缝针。
  之前在云岫居待了近三个月,她便趁闲时研制改良了几种临床常用工具,虽不及现代精细,倒也够用,同时顺带照着医学库学了点缝合知识,没成想这么快就能用上。
  她将麻醉散敷上,道:“可能会有点疼,忍着点。还有,现在别睡。”
  扶光说不出话,但那双眼睁得很大,眼睫随身体和心理的疼痛而不住颤动,整个人浑身上下充斥着一个疑问。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梅月?为什么梅月要杀他?
  他想过所有人,偏偏没有想过会是梅月。他并不怕死,就算死在林晔臣甚至徐靖海手里,也不枉他一司主事之名,指不定以后还能作为暗阁标榜代代流传。
  可这个人偏偏就是梅月。是他亦师亦友、喜欢近十年的人!
  “好了,将他扶上马车吧。先进城。”秦悦抬袖抹去额间薄汗,使唤一旁面色深沉的谢隅。
  路边租来的朴素马车驶入青岚都。不同于初次入城时的繁华景象,此刻满城枫叶褪去火红,只留暮春的清绿,城中也不似祝神节热闹。
  进入客栈,老板娘依旧如初见时那般热情。她瞧了眼被二人搀扶着上楼的扶光,笑道:“这次昏迷的变成男人啦?”
  想到上次入住这家客栈时昏迷的人还是梅月,秦悦不禁苦笑:“的确。”
  “我看你像是位官家小姐,怎么成天和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士作伴啊?”
  秦悦捏了捏眉心,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解释,她说的还挺有道理。
  见她面露难色,老板娘凑近小声问:“你不会是被他俩胁迫了吧?”
  “不不不,绝对没有!”秦悦连忙摆手,为了防止老板娘进一步加深脑洞,只好仓皇而去。
  端着药进屋时,扶光半躺在床上,一双眼瞪得极大,胸口因急促的呼吸不断起伏。
  她坐在床沿,瓷勺在碗中磨了几圈将药渣融水,正想给他喂药,持勺的手却被谢隅抓住。
  “我来。”谢隅夺过她手里药碗,整个人坐在她与扶光中间将两人隔开。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快到秦悦还未反应过来时瓷碗已经托在他手上了。
  后知后觉明白时,她抿了抿唇止住笑意。
  待药全部服下后,扶光终于能吐出零碎的几个字。他目眦欲裂,双手死死攥住衾被成拳,“……为……什么……”
  秦悦叹道:“别说你,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要救我……”
  秦悦:“?”这人好奇的点怎么好像不太对?难道不是纳闷内贼怎么会是梅月吗?
  扶光抱头,揪着他蓬松的短发,“不如……就顺她意……让我死吧。”
  秦悦正想劝解,却见谢隅将他的佩剑扔在他手边,漠然道:“你自己动手吧。”
  秦悦:???
  不是,这两人什么章程?平时都这样相处的吗?
  眼见扶光已经拔出一截泛着寒光的剑横上脖颈,秦悦赶紧道:“等一下!”
  她从行囊中摸出玄色檀木盒放在床上,“萧萧说这是你们的东西,若要自寻短见,也得先把盒子打开再说!我还好奇里面有什么东西呢。”
  她这理由着实有些牵强,但扶光如今是一根筋的状态,他二话不说便放下剑将木盒拿了起来。
  封盒的铁锁经历时间的风霜已经锈及内部。到底是有丰富经验,扶光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它破开。
  铁锁“啪”一声断裂,掀开木盒盖,里边赫然躺着一封画着赤乌的信笺和一段羊脂白玉剑穗。显然两人都认得各自的遗留物品,分别将东西拾起。
  扶光微颤的手指端着信,这封信他之前已经看过无数遍,现在再看,只觉恍若隔世。
  “写了什么?”
  他没答话,将信递给她。秦悦接过后大致浏览一遍,信上是梅月的字迹,彩色赤乌小像应该也是她画的,内容大概是说她有事离家,吩咐他照顾好自己和小裴公子云云,落尾写着一行寻常的问候。
  ——更深露重,愿君寝安。
  将信叠好交还,秦悦又看向谢隅手中的剑穗。
  那玉色皎洁无瑕,烛光下透出淡黄的暖意,一瞧便知价格不菲,垂落的穗丝则以银线缠金,细细编作流云纹样。再细看,玉身阴刻着一个“砚”字,笔锋藏劲却不失柔美,显然出自裴夫人之手。
  “是这柄剑的剑穗吗?”
  秦悦卸下腰间短剑,通体如墨的短剑与雅似新月的剑穗放在一处,一黑一白相衬犹如杀戮之间的一线慈悲。
  谢隅道:“是。”
  他顿了顿,想将剑穗系上剑柄,秦悦抬手将他制止,“玉穗你留着吧,我生性好动,怕不小心磕坏了。”
  其实是想让他留着做个念想,毕竟是他母亲的遗物。
  闻言谢隅脸上神情瞬息万变,须臾之后还是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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