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
  秦悦跟随梅月来到一处别院。
  院落半隐于城郊山麓,门匾上“九皋”二字漆色斑驳。据说这别院曾是定国公晚年养静之所,封王之时传到谢隅手里,成了他在江南一带的居所。
  “这院子虽冷清,景致却是极好,相传当年定国公自天南海北收集的花草林木都栽种在此处。”
  梅月领着她绕过影壁,走入紫檀回廊。
  别院一脉活水分作两道,左边环着六角凉亭,右边穿石而过通往后院池塘。亭边花枝斜出水面,在这隆冬时节最是好看。
  经过月洞门时,迎面遇上两名家丁。二人提着水桶匆匆行过礼后,频频回头偷觑秦悦。
  捕捉到这一点,秦悦有些摸不着头脑。梅月笑道:“他们许是太久没在别院见过别的女子了。”
  “这地方只有梅月姐姐一位女子来过吗?”
  “是的。不过我从未去过后院,秦小姐若有事可以来前院找我。”
  梅月停在最后一弯月洞门前,“沿回廊直走便是客房,你早些歇息。”
  穿过这门便是九皋别院的后院。
  后院景致较前院更甚,院墙一览无余,东北角耸立一座青砖小楼,门窗紧闭着。秦悦借着宫灯投下的暖黄光亮寻找客房。偌大的后院,房间里竟然一盏灯都不点,黑黢黢的。
  绕来绕去不知走到何处,夜色正沉时,忽然有雨点砸下。
  先是一两颗叩在瓦上,清脆如更漏,转眼便密集起来。
  她抬袖遮在头上,远远瞧见一间屋子里亮着光,便踩着水洼向那扇透光的雕花门奔去。
  方一进屋,才发现是间书房。金丝檀木案置于正中,案后悬着幅《松鹤延年图》,提款墨迹犹新。
  这应当是谢隅的书房,但他不在。
  她在檀木书架间缓步穿行,架上既有各式各样的典籍,也有他随手写的诗笺。
  轻轻展开一幅字,纸上笔势如断金割玉,透着几分剑锋般的凌厉。
  和当初在纸条上写她名字的笔势一样。
  正要收起时,余光瞥见角落里一本陈旧残破的册子,书页边缘泛着深褐色,极其古怪。
  秦悦拿起册子,上面透着复杂的银丝暗纹,似是毒蛇蜿蜒。
  思忖须臾,她恍然想起萧萧外袍上也绣着这样的纹路。
  难道是千机毒宗的东西?
  她捻着翻开一页,刹那间瞳孔骤缩。
  “三月廿六,钩吻,三分二厘。口腹灼烧,腹痛。后有肌肉抽搐、言语混乱。”
  “四月初八,鹤顶红,一厘余。呕吐血水,四肢发青,立即以药解毒,遂恢复。”
  “五月初一,草乌,一厘余。舌麻,抽搐,口吐白沫,昏厥半日。”
  “……”
  秦悦手指僵在书页间,那本残破的册子从她指尖滑落,“啪”的一声砸在地上。
  她整个人像被牢牢钉住动弹不得,脸上血色迅速褪去,惊恐之中混杂着不可置信。
  这些中毒过程,满满记录了一册。
  她仅仅是几页就翻不下去了。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袭来,酸涩的热意自胸口冲上眼眶,她不自觉死死按住心脏,试图稳住一点身形。
  “你都看见了。”
  朦胧的视线中,谢隅出现在书柜旁。他只着一件白色常服,乌发随意披散着,望向她时眉心微微动了动。
  没有一丝迟疑,她几乎是跌进他怀里,指尖深深嵌入他背后的衣袍。
  第三十六章
  她能感觉到抱着的那人体温逐渐升高,身体紧实,呼吸稍稍乱了几息。
  谢隅仍旧伫立着,双手垂在两侧,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沾染雨水的发丝散发出较往常更为浓郁的气味。那股独属于她的馨香裹挟着身上传递而来的温热将他束缚。
  秦悦自己也道不明为什么会下意识抱住他,早在先前解毒时便已经知晓了他被当作药人长期反复试毒,可真真切切看到描述这一切的册本,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你哭了,为什么?”听见她小声的抽泣,谢隅不明所以。
  秦悦没好气道:“你说为什么?”
  前襟被眼泪和雨水打湿,他也不恼,目光落在翻开的毒册上,叹出一声,“总不能是因为我。”
  “为什么不能?”
  “猜测。”他十指握得更紧了些,“猜测你没有为我难过的任务。”
  秦悦抓他外袍的手渐渐松开,她仰起头和他沉静的眼睛对视。
  “谢隅,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只会完成任务的傀儡。我也有心,有自己的想法。譬如现在,我会心疼你,会想尽我所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清透的细珠随她眨眼的动作自眼睫垂落,明亮杏眼透着史无前例的认真,固执的不肯移开。
  泛红的眼尾映入眼帘,谢隅深深吸了一口气,指骨因捏攥的力气太大而发白。
  他试图从脑海中听见与话语相悖的话,企图寻觅到一丝虚假。
  但她的心声和话语完全一致。
  他不得不信,现在真的有这样一个人,会发自内心靠近他。
  谢隅不由自主抬起手,那句“你们都是我珍视之人”却猝然浮现。回抱的手停在半空,最终还是强迫自己向后退了一步,拉开和她的距离。
  “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他眼眸微动,还是强制自己转身离开。
  回廊上细雨声滴滴答答,十年前那些痛苦却无能为力的片段久久不散。那些拉住他四肢的宦官、素衣凌乱的女子和交缠的明黄龙袍、隔着大殿门扉发出刺耳的声响……以及,跪在殿外的青袍官员。
  ——他软弱怯懦的生父。
  也是这样的倾盆大雨。他从泥泞中醒来时,眼中只剩倒在血泊中的女子。
  她手里握着漆黑繁复的短剑,上边刻着一个极小的裴字。
  他径直回到东北角那座低耸的小楼,远远眺望微亮的书房。
  秦悦的身影投射在雕花木门上,昏黄烛光将她的轮廓勾勒得极为清晰,微微低垂的脖颈,散落的发丝,还有那被门棂分割成几何形状的裙裾。
  如果那颗心里有他,便只能容下他一人。
  他想。
  ……
  自那晚发现中毒记录后,秦悦便将里边的内容都扫描进了系统。册子里记录的大多是常见毒药,关于压制功力的特制毒并未提及。
  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将那些残留的毒素慢慢清除出去。
  她在九皋别院住了半月,大部分时间都在西厢房配置解药,除了送饭来的女侍,梅月偶尔也会来与她闲聊。
  日子清闲之中亦有些许乐趣。只有两点诡异之处。
  一是她外出时总会有两名影卫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论她如何劝说都不愿离去,也不回答她任何问题。
  第二便是,她在后院无论做什么都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秦悦正蹲在池塘边给鱼喂馒头屑。那晚过后,她便再也没见过谢隅,就连梅月和陆眠也很少出现在别院里,应当是在为调查郭长庚忙碌。
  系统:[检测到近期好感度未实现增长。用户请勿懈怠!]
  秦悦没理会系统催工,又投下一小块白面团。
  [考虑到核心人物状态,系统正在申请解锁成人组任务……]
  “等等等等!这个就先不要解锁了吧。”秦悦手上一抖,差点把馒头整个丢下去。
  [收到,申请已撤销。]
  [检测到核心人物靠近,请用户把握机会!]
  水里的鱼好像认识他似的,纷纷放弃秦悦手中的馒头,一窝蜂甩着尾巴游向对岸的黑袍人。
  秦悦抬起头,“你终于出现了。”
  “来看鱼死了几条。”
  秦悦:“……”什么意思!
  “虽然不知道你平日给它们吃什么名贵鱼饲,但我手里的馒头也不差。”
  她指着其中一条红色的小鱼,“你看,这条就比我初见时粗了许多。”
  谢隅没有看鱼,目光落在她腰腹看了看,道:“确实胖了点。”
  “是吧。”秦悦又扔下一小块馒头,“胖点多可爱,太瘦了不好。”
  他难得认同的点了点头。
  系统:[经各攻略组数据统计,让一个人产生好感最快的方式就是夸他!]
  [发布日常任务:陪谢隅下棋并夸他厉害!]
  秦悦眨了眨眼,瞥向六角亭内摆放的棋桌,“来一局?”
  她这句话来的突然,谢隅双眉紧蹙,终是移开目光道:“我暂时无心下棋,秦小姐另寻他人吧。”
  他转身便走,却被秦悦伸手拦住去路。她歪了歪头,道:“怎么?你有烦心事了?”
  谢隅:“没有。”
  “哦?莫非是有烦心的人?”
  谢隅没有回答,只一昧看着她,神色中的厌烦若隐若现。秦悦怔了片刻,道:“是我吗?为什么?”
  看上去他并不想回答,相比于被秦悦拦在半路僵持,不如顺她意下棋作陪。谢隅穿过池塘上方九曲桥,落座六角亭内。他两指衔起黑棋,直直落在棋盘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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