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日之蛾 第33节
“少臭美,老面皮,”江南人不光爱食蟹,也爱拿蟹比作毛脚女婿,许娇娥此刻被捋顺了毛,软绵绵地嗔他,“原来你本地话讲得也蛮灵的。”
许小姐任自己继续发散,“我妈妈喜欢会讲本地话的男孩子,我在外面读书的时候,秦女士就怕我谈了外地朋友,吃上面凑不到一起不说,一道讲话都怕不自在,鸡同鸭讲的。”诚然,这其中大概也有秦朝颜曾经远嫁的体悟吧。
陈熹但笑不语地点头。江南人家的父母,大都不高兴女儿远嫁,最好一伸腿就能迈到的地方。
狗记性的小气鬼好严谨的逻辑,分析局势都不忘赞扬秦女士高瞻远瞩,也多少有些个人恩怨的嫌疑,“杂毛注定通不过政-审,活不到大结局。”他本地土著该是优势,那么,“你妈妈不满意什么呢。”
医生的职业思维吧,对症下药。陈熹不着痕迹引导有人说出她心中笃定的,他的劣势。知己知彼,总归备而不用无妨,用时无备,必有大患。
许娇娥投他一眼,隐约的无辜口吻,“你晓得我爸爸妈妈分开的,我爸爸就比我妈妈大七岁。秦女士也迷-信些传统说法,三六九岁绝对不行,当然,大太多的直接pass……”
“其它的,大概卖相要好,但不可以太好,我也吃不准。总之,代入我爸爸,同类项越少越好。陈熹,你……”
虚心讨教的人到底还是有些预料之外的噎住了。
将自己的经历和教训映射到别人身上,这样的投射效应或许片面了些,却依旧是大多父母对孩子的本能和最直白的爱护。出发点本身无可厚非,却也简单粗暴了些。
陈熹的教养规训里,自然没有批判父母长辈的道理,然而,他也断断没有不战而降的道理。
片刻,某人就重整旗鼓,大有几分大义凛然状,“硬性条件无法改变,但是我相信软实力更具说服力。你妈妈不过爱女之心,想从宏观上排除错误选项,所以你更该让她见见我不是吗。”
“什么意思,你这么有信心吗。”有人还吊车尾的懵懂着。
陈熹好认真的陈述,“不是信心,是决心。”
他微微弯腰汇许娇娥的目光,“路遥知马力吧,只要不是你半路撂挑子打退堂鼓,我很确定我的选择,也必然足够的行动和诚心求一个母亲的认可。”
“你不担心吗。”
“男人这点勇气和担当都没有,那才真真是不能要。”陈熹表示,他更担心有人风一阵雨一阵,一分钟一个主意要反口。
老小孩的人起身越过许娇娥,去够先前他搁到床头柜的手机。他要许娇娥解锁,给他发条语音,“给个准话吧,我什么时候见你妈妈。”
许娇娥被他惹得笑出声来,“你敢质疑我。”她把手机抢过来掼到一边,扑到陈医生怀里。
傲娇鬼仰面望他,突发奇想的臭屁模样,“陈熹,如果你妈妈也不满意我呢,我也并不完美。”
“她不会,她一定会喜欢你。”陈某人霸道且护犊子极了,“就算她不喜欢也不要紧,我喜欢就够了。我和你说过的话从来都算数,我的感情,只会也只能是我自己做主。许娇娥,今天我想再说一句,我们的感情里,最重要的是你的感受,明白?”
时间和风雨或许会让许多东西褪色,但她相信诚与沉不会。她愿意赌一次,因为陈熹,因为他第一顺位的诚与沉。
陈熹低头扪住撞上来的人,胸口久久的震荡。短暂的静默后,他听见有人的声音,“再过两周吧。”
他浅浅的笑,似乎并不满意,幼稚地计较,刨根问底,“为什么还要等,又为什么是这么具体的两周,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许老师端正的职业操守,明天开始,假期调课的学生要补课,下周会很忙。哦,周末刘思旸会带男朋友回来,她差点忘了要陈医生留出档期。
至于再下周,她约了雅思考试,“老师也不比陈医生轻松多少,我要定期刷新成绩,且保持成绩在线。”做生活从来不容易,独立创业的社畜甚至比打工牛马更辛苦。
“……”陈医生理解并尊重,幽幽地启口,要她记住,“就两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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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娇娥其实没有想到,理性派的陈医生和感性派的艺术家可以不冷场的侃侃而谈。
刘思旸本来还介意自己几次对陈医生无心的贴脸开大,实属有些冒犯。倒是陈熹早就翻篇的健忘同大度。
她还跟着自己的老外男友沾了回光,土著变成外来客,由陈熹做东道,自家门口尝到一位好难约的本地私宴名厨的苏帮菜。
席上,许娇娥眼看着好闺蜜因为一桌子菜倒戈陈医生阵营,爆料两个人读书时候的洋相事。
要面子的许小姐气得骂人,“狗腿子,”一面还是掏出早早给她备下的生日礼物,“帮帮忙,嘴巴闭闭牢!呐,生日礼物,你狗儿子的狗东西。”
“诶!勿作兴好伐。”
可狗闺蜜分明好高兴,搂住许娇娥笑作一团。
陈熹看有人闺蜜情自顾不暇的相爱相杀,主动多担待下待客任务。
他贴心地同全场唯一状况外的老外解释,中华文字及语言的博大精深——狗儿子和狗东西可以是字面意思,可是中国民俗里,这个两个词也有骂人的意思,但是在汉语不同的语境里,比如,她们这样要好的关系,也可以是无伤大雅的玩笑。
外国友人果然很感兴趣,甚至热情直白的表示,想要和陈医生学汉语,他觉得他是很好的老师。
那日饭后,刘思旸私下和闺蜜悄悄话,愿意用心融入你的生活圈子,去妥帖周全你身边的人和事,这样的人一定不会差。
许娇娥会心一笑,暗暗思忖,秦朝颜也一定会明白吧。
成年人的时间好像总不能是自己的,各自奔忙的人等到了两周后,陈医生却身不由己成了要失约的那个。
前一晚,许娇娥才同陈熹一道去采购了初次见面的礼品。她想要秦朝颜到观真街的小院来的,也要陈熹回他自己那住个两天,这样秦朝颜的初印象要好一些。
陈熹刚正不阿的坦荡,“凡事发生必有痕迹,初见面就欺瞒人是不是也不太好。”
许娇娥有点心虚,“你不晓得她,那种传统的母亲角色,宁愿看透不说透,装都不装才更完蛋。”她有些夸张地断言,“我妈妈晓得我……估计想拧掉我的头。”
共犯的人摸摸鼻子。
然而,在许娇娥还想怎么同秦朝颜说的时候,陈医生接到院里通知,周末两天去邻市参加长三角眼科学术研讨会。
偏偏忙起来事情才更加赶在一块,老师也打来电话,邻市三院的师弟摇人到老师这里,老师找到他,“这个患者的情况还是很有典型代表性,我和你们领导沟通,正好赶上研讨会一起,你提前一天去支援一下你师弟吧。”
陈熹赶忙通知许娇娥这头,实在抱歉,飞刀和研讨会撞一起了,见家长怕要再耽搁一周。
许娇娥再明白不过社畜人的无奈,也明白他的工作性质,却还是摒不住怪他两句。像本来就没有把握的大考,考前的人好不容易心一横,认真准备好,你突然通知考试延期了,那种打击和焦虑根本是毁灭性的。
次日,陈熹一早整理好行装,反头和许娇娥道别,“我走啦,会给你电话。”他摸摸她的脸,再朝她抿着的唇上贴了一下。
有人的起床气好重,不耐烦极了,扬手便朝阻碍她呼吸的脸推过去。
许娇娥扭头往薄被里钻,恹恹地嗔他,“别碰我。”
陈熹摸摸面颊,仿佛还沾着一丝香气,不好再耽搁的人无奈失笑,“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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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的高铁上,陈熹刚闭目预备短憩,衣服侧袋的手机震起来,洪女士来电。
“你今天下班,多晚都回来一趟,”洪霞不大高兴的样子,没商量的语调,“我有事问你。”
陈熹蹙眉,“我在高铁上,邻市有手术,周末直接参加当地的研讨会,这周都赶不回来。”
“你要着急就电话里说吧。”
洪霞话到嘴边,到底冷静下来,事情不复杂,却怕是不消停,再担心影响他工作。
“算了,你回来再讲。”
第42章
一日到头,洪霞心里总是堵着团棉花似的,一口气不上不下,被他陈家二子气的,更被陈立新气的。
头天半夜里,洪霞睡下了嫂嫂突然来电话,响过两发她才接起来。
那头十万火急般的压着音调嚷出来,“洪霞,我同你讲啊,么得命,那个小姑娘是个啥香港商人的私生女儿呀。”
洪霞躺在床上将睡未睡的,一时晕头转向神思无主的,“撒拧呀(谁呀),哪个小姑娘啊。”
嫂嫂急的呀,“哦哟,还有哪个小姑娘,你家二子女朋友呀。”
洪霞心头一凛,好大动静地起身来,“不好搞七捻三的,瞎讲八道!当真啊!”
旁边的陈立新恍恍惚惚地也给闹醒了,问她大晚上搞什么名堂,出什么事体啦。
洪霞正绷紧着弦呢,哪有心思理他,手朝他拂了拂,要嫂子讲讲清爽。
原是嫂嫂同洪霞哥-哥-日常拌嘴,声张了几句,遂疏散心情吧,便约了几个老姐妹组了个牌局。
女人和闺蜜一起的任何局,本质都是茶话会性质。别管多大年纪,左不过吐槽自家的,闲话别家的。搓几圈牌的工夫,真心吐苦水也罢,假意附和些不顺遂也罢,老姐妹们你一句她一句唱完自家家务经,也自然带出些八卦人家的酸话。
洪霞嫂嫂上家的姐妹石太太说了,命好也要会经营。我们正经人家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一心操持家庭的到头来只落得着苦劳,到底比不上那些有手段晓得拿捏男人的。
“人比人气死人,有的人就有什么年纪都能要人围着她转的本事。”
大家说笑着,朝别人的私生活里偷偷望一眼,好像自己的懊糟事便少一点的快乐。老姐妹齐齐问,这又是谁家有什么新鲜事啦。
石太太轻捻一张牌,风轻云淡的调子,“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你们晓得的,我丈夫那边社交圈的汪太太,我讲过的呀,小厂子起家做到我们这里纺织业龙头企业的汪家。”
“原配太太么命不好,扶持着丈夫白手起家,苦头吃煞,享福的时候人早早走掉了。现在汪家的太太,是个二婚头的,还带着个半大不小的女儿嫁过来的,可那又怎么样,人家当真是给供起来的太太,我们多少正牌夫人都比不了的。”
“说不准背地里叫苦你也不晓得,没什么好羡慕的。我们这个圈子,都是看着光鲜的人家,背后有几个没烂账的。”有些酸话也是现实,总有几分客观公正的样子。
石太太点头,“是这个道理,但这个汪太太可说不准。我同她也场面上私底下的打过好多次交道,比我们小不了几岁却四十出头的样貌,这可不是医美做出来的,大概当真过得舒心才有的。漂亮是真漂亮,不然也不能徐娘半老的年纪上,又搞出瓜熟蒂落的戏码傍上汪家,也是蛮拼的,四十岁上生了个儿子,现在身材不要太好的。”
女人也贯会为难女人,所谓的高人一等的那些太太圈里尤其。现实里差一些的,更要攀比出个我高你低来才好。
石太太高深莫测的轻蔑口吻,“听说噢,她家里头老父亲是原先有名的老中医,自己还是正经大学生,偏偏年轻轻么跟一个香港富商走了。说是嫁过去的,谁晓得其中的门道呀,反正没几年就带着个小女儿回来了。”
几个人听着起劲也好奇起来,人是有多漂亮,阿有照片啊。
石太太说是有朋友圈的,我之前给你们看过吧。
这一提醒是了,洪霞嫂嫂想起来了,也醍醐灌顶般反应过来,这回怕不是吃瓜吃到自家人头上了。她要石太太先停停,你是不是还给我看过她和女儿的合照的。
石太太奇怪了,对的呀,怎么这么问,其他人也瞧过来。
洪霞嫂嫂一时顾不上看牌了,“个么你找找看,还找得到呀。”
石太太不紧不慢的,你还不要说,我前几天中秋节的时候还给她点过赞的。要说人家有手段呢,和继女也处得好,两家人硬是变成一家人,有儿有女温馨得不得了。
石太太找到那张中秋的照片,你们看吧,也八卦魂的敏感,问老姐妹,“你这样紧张做什么,有什么情况呀。”
洪霞嫂嫂一看,可不就是那天照片上的姑娘吗。
旁边几个老姐妹七嘴八舌各唱各的,艳羡也嫉妒。不能否认人家母女两个天生的好基因,又难免同性相斥的要讲一点风凉话。
“你那些事情都是真的呀,没搞错吧。”洪霞嫂嫂神色犹犹豫豫地跟老姐妹确认。
“我们认识多少年啦,我是昏说乱话的人啊,哦哟,真是的,哪能踏到你尾巴了呀。“石太太不满意。
要死了,洪霞嫂嫂心里喊天,原本以为的好姻缘,搞不好要成草草收尾一地鸡毛的儿女孽债。
洪霞嫂嫂讳莫如深的启口,“今朝晓得了也好。我小姑家的二小子,好像是同这个小姑娘在轧朋友。昏头了,喜欢的要命。”
一桌子老姐妹免不了想当然,妈妈这样的好手段,女儿也自然了不得,何况小姑娘的眉眼,比母亲更胜一筹,还要更冷俏勾人些。
几个婆婆妈妈惋惜,是那个好模样做眼科医生的二子对伐。一片混沌叹息里几个人再劝戒般地经验之谈,找儿媳妇模样家世稍差点都算了,家庭清白最要紧。
洪霞嫂嫂应是,义正言辞且主家人肃清家风的意味,“那是当然,我们洪家陈家两头你们也晓得,磕磕碰碰哪家都有,但只一点没得说,一家子男人就没出过花头经。”
“我家小姑最是看中人品的,也说一不二的性子,她老早表态,门当户对家世清白第一位,这些不三不四指望拿捏男人上位的,一时近得了他家二子的身,也进不了陈家的门。”
总归男强女弱些是千百年父权社会埋下的伏笔,普遍接受成自然,反之,生为女性的人怕要带头起来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