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日之蛾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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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散酒阑珊,尾声之后,今夜主宾尽兴,许铭扬再一番声情并茂的客套说笑,也各自归家之时。
  许铭扬的代驾提前到了,先一步告辞。
  陈熹二人等代驾时,许娇娥打量他,这人还是这样一派清明的模样。
  秋夜的风已经有点凉了,或许哪里有桂树,空气里隐隐飘来一阵若隐若现的桂花香气。
  察觉到有人的目光,陈熹笑着把人揽过来,也即刻读懂她,“放心,没醉。只是不大喜欢喝酒,也不大喜欢推杯换盏倒来倒去的官僚话,交际场上你若豁开一次口子,后头自然煞不住了,索性就从不开这先例。”
  话音刚落,许娇娥当即略微的歉仄,心像突然掉进了柠檬水里头,“那今天晚上……”
  陈熹也细细端详夜幕下的人,柔和的光线撒在她身上,无袖抠肩的白色缎面长裙贴着她,比月色动人。他搭在她肩上的手绕过来摩挲她的红唇,罕见的几分狎昵意味,大概,“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许娇娥在外面孔时刻不能丢,也从来薄面皮,假把式得很,她给这样的陈熹扰的面孔发烫,她横他一眼,命令他正经点。
  “你真没醉?”她觉得陈医生怕不是至少也酒精上头了。
  陈熹轻轻一笑,傲娇鬼也就是嘴硬了。他心软不再逗她,换个姿势半环着她替她过滤掉一些夜风,别指望爱美的人晓得温度,“离醉还差得远。”
  车子的后座,两人的肩近近地挨着。陈熹突然清清静静的口吻,端正朝身边的人,“我们好像还没有好好约会过一次。”
  许娇娥愣一下才幽幽看陈熹,也悠悠在脑子里往前倒,好像还真是。大抵成年人的爱恋自动多了理解和理性,那些年少时斤斤计较的流程形式,也都可以在工作营生之后让道。
  眼下,真这样提及起来,也真真叫人淡淡的失落。
  许娇娥看他,软绵绵的遗憾,医生也真的好忙呀,周末都脱不开身的行程,“我只能安排自己的事了,明天我答应带你侄儿和佩佩看电影,还有密室逃脱,先前答应的,他出分结课的奖励。”
  陈熹明白她的怅然,再听她的安排,抱歉也一点黑色幽默,“许老师是懂画饼的,这算是因材施教的方式之一?”
  “你有意见呀?”她忽然就试探起家长的意见。
  “我以为许老师是晓得我的,我并不认同存天理,灭人欲的思想。”
  要命,许娇娥给他一噎,手在陈熹腿上轻轻一掐。她不再言语。
  第三人的静谧空间里,陈熹也收敛起他的玩笑。他去扣住许娇娥有些微凉的手,反省自己食髓知味后的天性,轻轻告诉不说话的人,“想想有什么想做的,我提前规划出时间,我们正经约会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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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医生好执着呢,许娇娥先洗漱后半躺在阅读椅里,又被人扶着额头,强制执行出一个标准的阅读距离。
  执着的人问她想好了吗,有什么想做的,也摘了她手里的书。
  陈熹弯腰凑近她,伸手给书反扣在一边的柚木小圆几上,“明明不爱吃饭的人,偏书也要看食谱,这又是什么道理。”
  许娇娥笑,她不困了,跟陈熹推介《随园食单》,即是食谱,也是生活美学,是文化白描。古时候文人雅士才真真有生活也懂生活,不像卷生卷死的现代都市人,不晓得少了多少生活志趣。
  陈熹点头认同,手臂穿过许娇娥的腿弯,把她从云朵沙发上抱起来,挪到床上。
  许娇娥仰首望他,抬手抵住他的胸膛,眼神清亮,“陈熹,我们十月份去吃蟹吧,第一次约会。”
  陈熹洋装讶异有人的脑洞,气息同询问一齐袭过来,“这是《随园食单》给的灵感。”
  寂静里,总有什么窸窣作祟,挨蹭着的人眉眼生娇,是引-诱也是警告,“你敢胡来,今晚你就嘻哈一只(死蟹一只:完了)。”
  “许娇娥,你是个磨人精。”陈熹吃瘪后的老实与不敢言的幽怨。
  磨人精得逞后的放肆,再次半路返场的好奇心,她都忘了问,许先生是你的同学兼前同事,那也是医生了,怎么转行了。
  陈熹好半晌才长话短说的低声回应她,因为当时他做一助同主刀医生的一次医疗纠纷。
  那次事件后来查明白,不存在手术操作不当,但家属当时选了极端方式,主刀医生自然首当其冲受了伤且断送职业生涯,许铭扬也险些被牵连。短暂停职后,大概对理想的失望同怀疑,也是后怕吧,辞职了。
  许娇娥一时沉默,第一次觉得社会新闻里冷冰冰的文字离自己这样近。医生十几年日夜兼程地重复辛苦与勤奋,如果换来的不是光明,是怎样灰暗与困顿。
  还沉思中的人来不及更多思考乃至共鸣什么,沉默中,陈熹翻身,再次启口,声音更低了。
  “许娇娥,你再问别人,你也当心嘻哈一只(死蟹一只)。”
  作者有话要说:
  * 有补充内容,当日23:30分前刷到的小可爱们如果有兴趣,可以刷新一下,本章结尾大概增补300字内容~抱歉以及感谢~
  第33章
  许娇娥靠在书房的皮面软包沙发里,刷ipad。书房电视投屏里播了部英文纪录片,她时不时跟读两句。
  观真街这套院落,里头一应功能区、陈设,全是从前按照老太太的偏好同要求,至今影音娱乐都是在一楼书房的。
  毕业回来后,许娇娥考虑生活习惯,在客厅添置了地拉式投影设备,也会添置些自己用得上的新物件,但她坚持调整原有的房屋格局或陈设。
  一来是躲懒,她最怕麻烦的一个人,二来,有尊重感念老太太的意思。或许亲缘浅的人,无人之境只有自己才懂的念旧。
  今天晚上,陈熹比她回来得迟。没法子,轮上手术日,他的下班时间通常不大好说。
  小院一路灯火通明,上上下下的灯都点着,他进门却没见着主人。稍稍收拾,洗手,再去一圈寻下来,最后,有人在书房呢。
  “以为你在楼上,忙什么,喊你也没见答应。”陈熹被许娇娥笑了好几回的职业习惯,拿手肘推开书房。
  他径直朝沙发上的人走过去,理所当然的,陈医生又是先上手,一只手扶着许娇娥的额头,隔开她同架在膝头的ipad之间过于贴近的距离。对不受教的人,省去些耳提面命,行动比说教有效。
  而许娇娥对某人的纠察行为俨然习惯到免疫,索性脱了力,就着他手上的力道,一节细白颈子朝后倒去。
  她仰面望着他,“欢迎下班回家。”
  一句敷衍都未必走心的话,还是把陈熹逗笑了。
  在沙发靠背旁,居高临下的人,目光是低垂且和煦的,陈熹看ipad屏幕上亮着的某个高奢品牌官网产品页面,“想买首饰?”
  “没有。”许娇娥摇头,“刘思旸生日要到了,先看看。”
  陈熹怕她这样的姿势弄不好扭伤脖子,转而扶着她的头,要她坐好,“有喜欢的吗。”
  没有主语的问题,许娇娥一时眉眼齐齐蹦出的疑惑,“嗯?”
  “我是说,你,你有喜欢的吗。”陈医生迟到的严谨。
  许娇娥这回似乎秒懂了某人的心意,她打趣人,“霸总人设不适合陈医生哦。”
  许娇娥也傲娇的告诉陈医生,她尤为不欢喜所谓的霸总行径,好像一切感情都可以物化出一个数字,女性也可以待价而沽,甚至还认为女性会沉醉其中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闻言,陈熹望她的眼神也端正起来,认真去领会她。
  男女平等不只是句社会进步的口号与标志,也不是只在政-治、经济、文化里适用,爱情里更是。或许爱情离不开一瞬的仰视,但能最终携手同行,注定是精神与人格的平等。
  陈熹笑,看似随性的冒失鬼从来有自己的大智慧,清楚也清醒的不会迷失。他颔首,肯定她的同时跳转话题,那么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我好像还没问过你。”
  陈医生检讨自己很不该,“不会错过了吧。”
  许娇娥觑他,忽然恶作剧的心起,抬手想去描画他的五官轮廓,“真的错过了呢?”她捂住陈熹的眼睛,太真挚的目光更叫人心虚乃至歉疚,她都不忍心噱噱他。
  陈熹惊讶这样的巧合,拉下她的手臂跟她确认,真的。
  下一秒,许娇娥自己把自己拆穿,“真的啊,6月,我认识陈医生之前哦。”
  “哦,那还真是遗憾。”他松开她的手。
  “你呢,你生日几号呀。”许娇娥笑吟吟的发问。
  然而,有人也偏偏当即报复回去,“还有些时间,你慢慢发现吧。”
  许娇娥说陈医生好记仇,小家败气要不得,可是她不同他计较,反正错过吃亏的是你,你或许会少一份礼物,一份惊喜。
  “你晓得我小气记仇最好。”陈熹漫不经心又若有所思状。
  奈何许娇娥不懂有人看似自我调侃里的深意,更是她的兴致再次超不过三分钟,她想起来,她还没问陈熹有没有吃过夜饭的。
  许娇娥端正坐起身来,“我妈妈今天送了野生河虾来,是她自己烧的,可以做浇头。家里还有方便面,你要不要再吃点呀。”
  秦朝颜傍晚来家里略坐了片刻,她晚上要参加她们太太团一个活动,顺道绕到女儿这里。母亲嘴里怪女儿越发要同她疏远,什么边界感,勿成腔调,也捎来两只保温盒,尝鲜么,就要趁新鲜吃。
  许娇娥等她走了才揭开的食盒查看,里头还热着呢。她不吃葱,秦朝颜给她装的一盒清理掉虾须脚的油爆河虾,另一盒是扒掉头和壳的椒盐河虾仁。
  反骨女儿当即觉得心上被揪了一把,不多痛却干涩,好似情感复苏感情却不足够丰沛的捉襟见肘,沮丧且愧怍。
  此刻,她才更用心的向陈熹去分享同推介,“拿回来还是热的,很新鲜哦,我妈妈烧的河虾算的上一绝,鲜掉眉毛的。陈医生不当家大概不晓得,现在这个时节的野生河虾,两百块洋钿一斤,老巨额(超贵的)。”
  平常提到吃饭总要眉毛竖起来的骄傲大小姐,骤然下凡般的市井烟火气,也热络极了,拖着他的手去厨房间。
  陈熹自然兴趣与食欲都升腾起来,也由衷感叹,当真的惯宝宝,母亲这样放心不下的宠爱。
  只是,他促狭她,“你母亲给你准备的,你真要分给我,”到底还是得意的人却没能忘形,联想起方才进门时他被收进鞋柜里的拖鞋,“你母亲知道了,关于我。”
  殷勤献宝的人觉得这个转折太突然,顿时只能哑口无言,那是因为……
  歉意,无言,无言,歉意,一旦形成恶性循环的闭环,仿佛什么话都是狡辩了。
  陈熹忽然站直了身子,低头看她,目光中了然一切,“你如果愿意陪我吃两口,就等我冲个澡来下面,你不想吃那就算了。许娇娥,我说过,一个人的时候,其实我也想偷懒。”
  许娇娥吃不准他言语后什么样的情绪,但她确定陈熹肯定是吃心了,“那我陪你吃一点,我也会煮面的。”
  她歉仄也有点委屈,委屈他什么都讲,也不肯听她讲,而她又那么想证明自己的感情,于是,许娇娥抬起双臂,想要一个拥抱。
  陈熹似无奈的一笑,双手挡下要环上来的手臂,轻轻圈在自己手里,“我医院里回来,让我先去洗洗。”
  许娇娥才记起来陈医生的洁癖,可发生在猜疑之后的拒绝才更让人伤心。她当真心里一空,委屈与嫌隙一同爆发,“你就是生气了,你为什么不问我呢。陈熹,你不晓得我妈妈,别看她现在过得好,她自己吃过爱情里相信一个人的苦,总有些主观臆断地去看待爱情和婚姻。”
  “我不想她插手我的感情,也不愿意她要查点你的一切,然后一项项像估价商品一样,就算我们要走到那一天,但起码我不想现在就让她参与进来。”
  秦朝颜从前性格就强势,不是个能圜转的人,而爱情是再私有不过的情感,只有身处其中的两个人最有发言权。
  她只是想好好投入这段感情,好的坏的都由自己体验,所以,她才更排斥她过早或过多插手自己和陈熹的关系。
  陈熹看有人面孔和眼睛一道泛起了红色,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他方才是气馁的,不过眼下,心口早给她的言语凿得一下一下的抽痛。他很抱歉,明明他之前口口声声说要沟通的人,却先没有做到,更不该让她委屈难过。
  “对不起,我还忘了你是个急脾气。”这一句,陈熹道歉是真的,打趣也是真的。
  许娇娥霎时气鼓鼓,用力扽开他的手,搓气!我才不要管狗。
  陈熹无奈,谁让自己到底失了风度落了下乘。他讨饶,怎么骂我都行,但我是真的不能在家里头穿着医院泡一天的行头抱你。
  他去汇许娇娥的眼神,“你也不准煮面,我不放心你这个惯宝宝,再烫了伤了才作孽,等着我来,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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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宵夜抚慰胃与口,更抚慰人心。
  打扫完厨房间,陈熹让许娇娥先去洗漱休息,他还有些资料要看。
  许娇娥嘴上应好,心里总归还一点放不下先前的一段,尽管最终陈熹同她道歉也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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