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徐崇朝颇为心动,跟在她身旁,沿着青石板路走到前堂。这是府中的正堂,也是军府佐吏集会议事之处,故而修筑得格外宽敞气派。两侧连廊勾连着三班六房,为大小佐吏办公之所。前堂以里依次坐落着中堂和后堂,再进去便是后宅住处。这宅子虽不如东府城阔绰,依旧是五脏俱全的精致官邸。
天阴湿冷,寒风萧瑟,成之染裹紧了大氅,虽冻得微微发抖,眸中却难掩喜色,像只小孔雀般向徐崇朝炫耀:“这整个屋子,这整个宅邸,都是我的。”
徐崇朝失笑,侧首望着她,目光中掺杂着许多情绪,说不清也道不明。
满院翠竹摇曳,沙沙作响,如人低语。成之染避开他的视线,径自走到了里屋。
半晌,徐崇朝还待在外间,于是她催促道:“阿蛮,过来。”
徐崇朝依言进门,却没看到人,心头便一跳。
内室立着一架精美的屏风,绢纸上彩绘玲珑,描摹着各色花鸟,又写着簪花小楷。他只扫了一眼,并未看得分明。
徐崇朝越过屏风,成之染正坐在卧榻之侧,抬头看着他,良久不语。
两人目光相触,静室之中横生出万千遐思。锦官城种种从脑海闪过,徐崇朝喉结滚了滚,脚下一顿,又要退出门去。
“天色不早了,今晚就留在这里罢。”成之染唤道。
徐崇朝身形一僵,直直望着她,神色莫辨。
成之染见他一动不动,于是起身慢慢走上前,垂眸牵起他的手。她掌心微凉,触上他温热的手掌,缓缓十指相扣。
徐崇朝犹豫了一瞬,试图收手,却被她拉住。
“狸奴……”他眸光闪了闪,嗓音已有些低哑,“回家罢,家里人都在等你呢。”
成之染并不理睬,扬声喊阿喜过来,道:“今晚我住在这里,去给太尉说一声。”
阿喜虽犹豫一番,到底隔着帘栊应下,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屋子里再无旁人,沉沉光影晦暗不明。成之染直白地盯着他,听到胸口一颗心砰砰直跳。
她拉着他的手,慢慢地往里走,离卧榻只有一步之遥,徐崇朝突然停下了。
若说当初在蜀中,尚自有几分酒后乱性,足以为自己开脱。可如今他头脑清醒无比,脑海中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劝阻他,一旦走出这一步,将陷入万劫不复。
徐崇朝默然良久,终于将她的手指掰开。眼见对方眸中炙热的目光破碎,他心中不忍,伸手碰了碰她脸颊,道:“不要这样,我不能……”
成之染烦躁地摇了摇头,径自松开了手。
徐崇朝手中一空,心头也空落落的,想说些什么,然而成之染皱着眉头,咬唇不语,显然也没什么心思听他解释。
徐崇朝深吸一口气,断然转身,走了几步刚越过屏风,背后突然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
成之染紧紧抱着他的腰,埋首道:“不要走,阿蛮,不要离开我。”
第245章 夜雪
暗室无灯,缱绻低语如同春禾细雨,呢喃中带着无尽眷恋。
徐崇朝动作一滞,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勉力平复着,越发不敢再停留,狠下心来挣开她怀抱,大步往门外走去。
“徐崇朝!”身后成之染喊了一声,徐崇朝脚下一顿,旋即传来她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我倒要看看,天底下儿郎是不是都一样!”
她音声含怨,夹着极大的怒气。徐崇朝脑子里嗡嗡的,匆匆走到院门口,被凛冽寒风一吹,顿时打了个冷战,心仍在胸口砰砰直跳。
院子里没有什么人,他试图唤仆役过来看看,可喊了几声,也无人应答。
北风直直吹得面颊生疼。徐崇朝站在门口纠结了许久,想到对方话里的意思,心里直窝火。
日光惨淡,天色阴沉,天就要黑了。他吹了半天冷风,脸上还是红得发烫,回眸一望,屋子里半晌没动静,仿佛一切静止了一般。
徐崇朝盯着那扇禁闭的窗子,呆呆地看了很久。
这可不是成之染的性子。
他心中一紧,连忙快步回到屋子里。四下都静悄悄的,空荡荡的看不到人影。
徐崇朝随手将门掩上,又走到里间,赫然见成之染依然在原来的位置,抱膝而坐,垂首怔忪。
他心头瞬间涌上无尽酸涩。
这个姿势实在不文雅,厚重的罗裙遮掩不住,露出了一截脚腕。
徐崇朝走到近旁,朝她伸出了手。
成之染并不看他,那神色愤怒而落寞,整个人还在浑身打颤。
徐崇朝不由分说,俯身托起她腿弯,将人抱到了榻上。
成之染侧首看着他。
“地上凉不凉?”徐崇朝温声道,“我去给你倒点水。”
成之染一把拉住他衣角,也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徐崇朝坐在榻侧,握住她的手,果然凉冰冰的。他轻声道:“当真有些冷。”
成之染不语,收回目光,扭过头不知在看些什么。
徐崇朝将人掰过来,她的面颊也是凉凉的,他伸手替她捂着,指尖轻抚,忍不住稍稍用力,给她捏了个鬼脸。
成之染不满地将他手拽开,皱眉瞪着他。
“你瞪我,我可要走了。”徐崇朝似是一笑。
成之染连忙抓住他手腕:“不许走。”
帘帏间昏昏沉沉,徐崇朝望着她亮晶晶的眸子,苦笑道:“你不肯嫁我,却还要如此。”
成之染默然,抓着他的手丝毫不松开,许久才缓缓开口:“人人都要我婚嫁,我如今不是好好的,作甚要嫁人?”
“这好吗?”徐崇朝反问。
成之染并不回答,他只得放低了声音,道:“也罢,你不许再找旁人。”
成之染终于笑了笑,笑意虽浅淡,眸中神采却熠熠生辉。她伸手勾着他脖子,作势要亲吻,靠近了却又稍稍移开。
徐崇朝望着她红润丰满的唇,脑海里最后一根弦也断了。
他低头吻了下去。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星星点点,如飞絮轻雨,肆意零落。簌簌雪花落到屋檐枝叶上,不多时将庭树尽染。回风宛转,裹挟着雪絮飘舞,拂过帘幌,又越过红绡,飞过斑驳亮起的万家灯火,穿过重重叠叠的绮楼绣阁,纤柔而轻盈地飘摇而下,甫一落入溪水中,便瞬间融化得无影无踪,唯独水波盈润,又仿佛春水潋滟,将无尽清寒静谧也变得缠绵起来。
雪越下越大,一团团一簇簇,飞舞着呼啸着奔腾而过,卷起层层雪粒摇曳颤栗。寒风犹自翻滚着,打得小窗吱呀乱响,落雪吞没了其他所有的声音,天昏地暗间只剩下风雪交织,恣肆绵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沙沙声复归于平静。一片清寂幽冷中,传来邈远的古寺钟声,把夜色一阵阵敲凉。
内室里暖意融融,交叠的光影暗淡,映照着二人斑驳迷离的视线。
成之染浑身湿透了,朝帐外望去,喃喃道:“外间好亮啊。”
“想来雪停了,”徐崇朝仰面躺在松软的锦被上,只望了一眼,便垂眸凝视着怀中人,道,“是月光。”
“月光?”成之染没力气再细想许多,往他怀中拱了拱,于一派温暖静谧中紧紧相拥。
她听到他宽厚胸膛内擂鼓般的心跳,突然想到了什么,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道:“夜不归宿,徐郎家中该要着急了。”
徐崇朝原本在摩挲她的脸颊,闻言动作一顿,轻笑道:“是我之过。”
两人对望了片刻,成之染移开目光,盯着暗夜中的一点虚空,又问道:“你可愿意入赘到我家?”
徐崇朝闭目不语,半晌道:“你只管气我。”
成之染勾唇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夜色正好,他们还有无尽的时光消磨。
……
鸡鸣之时,二人仍睡眼朦胧。阿喜等一干仕女悄无声息地守在外间,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并不敢近前打扰。
成之染听着高亢的鸡鸣,倏忽想起若是朝参的日子,这时她早已入宫了。
徐崇朝替她穿衣,又拿着发梳,不知该如何为她挽起发髻。
成之染瞥了他一眼,道:“这些事,还是阿喜她们得心应手。”
说罢她唤侍女进来服侍,那几个贴身侍女都侍奉多年,此时垂眸敛息,动作较平日更为小心,自始至终都没有向徐崇朝瞧一眼。
徐崇朝侍立一旁,痴痴地看着,忽见侍女阿喜端了碗汤汁过来,浓烈的草药气息扑鼻而来。
成之染二话没说,端起来便一饮而尽。徐崇朝诧异:“你可有不适?这是……”
他此言一出,便发觉诸位侍女暗戳戳地投来目光,间或有谴责之意。
成之染面不改色,拿绢帕擦了擦唇角,道:“避子汤,徐郎不认得?”
徐崇朝怔愣半晌,一时间五味杂陈。他们之间的事情,到底是难以见人的。虽明知如此,眼见她如此坦然地挑明,他又有几分怨愤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