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成之染微微张大了眼睛。是了,她父亲要在京中大动干戈,自不会希望金吾卫出来碍手碍脚。
  李临风已死,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事到如今,也只有一条路走到黑。她咬了咬牙,道:“遵命。”
  天光混沌,晓月西沉。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邈远的鸡鸣,紧接着,满城的雄鸡都高唱起来,一声又一声,一个接一个,天边露出了鱼肚白。
  府门前,小厮已将马牵来,成之染望着身后一幢军士,沉默地翻身上马。她走了几步,又拨转马头,成肃仍负手站在门廊,见状眸光闪了闪。
  成之染问道:“阿父去何处?”
  “向天子请命,诛杀逆贼。”
  他身后沈星桥一身戎装,诸将士也是铁甲森然,乌压压一片,在熹微晨光中静默得如同门前石狮。
  成之染一言不发,勒马回身,向着东海王府疾驰而去。铁蹄踏破黎明的寂静,不知惊醒了几家清梦。
  ————
  东府城中的刀光血影,并未有丝毫波动传到东海王府。数月前翻新过的府邸好生气派,簇新的门钉闪烁着金光,在朦胧曙光中格外显眼。
  府卫听闻哒哒马蹄声,打了个欠身出来探看,一看便吓了一跳。
  一位戎装青年面容冷淡,黑衣玄甲,高踞马上,而在她身后,数百名军士列队而立,一片肃杀。
  他惊得呆若木鸡,还不及开口,却见那青年跳下马,抱拳道:“东郡成之染,求见东海王,十万火急!”
  见这般气势汹汹的架势,府卫哪里敢耽搁,忙不迭找人去内宅报信。
  东海王生性散漫,夜卧晚起,何况昨日夜宴,这时辰睡得正熟。
  然而东府兵列阵府外,就算东海王起床气再大,也得把他喊起来。
  通传硬着头皮在门外通禀,预想中的臭骂迟迟没有到来。只听得屋内一阵鸡飞狗跳,东海王连声催促快些更衣,冷不丁喊了一嗓子:“将人请到前堂去,快!”
  成之染在府前伫立良久,隐约见晨光熹微,寒气却愈加炽烈。
  她侧首看向领兵幢主,道:“阁下怎么称呼?”
  幢主道:“女郎客气,唤属下陈午便是。”
  成之染打量他一番,这人估摸有三四十岁,脸上留了一道疤,看上去有些凶悍。
  “陈幢主,待会儿我进去面见东海王,你带人在此等候,不准任何人靠近王府。没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动。”
  陈午皱眉道:“女郎要自己进去?这太危险了,万一他们动手——”
  成之染抬手止住他:“我自有分寸。”
  陈午仍然不放心,成肃让他们跟着她,若有个三长两短,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成之染手扶着腰间长刀,刀柄上寒露为霜,冰冷刺骨。
  她笑了笑,道:“你放心。”
  这神情竟与成肃有三分相仿。
  陈午还想再说些什么,只听得门轴转动,王府大门轰然打开了。
  府卫迎上来,谨慎地笑着,道:“女郎,主君有请。”
  成之染点了点头,径自随他们入府。陈午犹豫了一瞬,到底没敢跟进去。
  领路的小厮见军士没进来,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成之染还是第一次走进东海王府。
  这座苏弘度封王后御赐的府邸,修建得富丽堂皇。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看得出用了心思。打理庭院的仆佣杂役闻声抬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成之染在前堂落座,不多时苏弘度到了。他亦是讶然,见她这一身戎服行头,脸上笑容也有些凝滞。
  “成娘子,别来无恙?”
  成之染不与他寒暄,中规中矩地行礼,道:“京中有变,太尉带兵清缴逆贼,嘱托我转达殿下,务要让金吾卫守好皇城。”
  苏弘度一下子清醒了,吃惊道:“是何人作乱?”
  “不过群盗罢了。”
  “好,好……”苏弘度慌乱地点了点头,招呼亲从到军中传令。
  成之染端坐堂中,一言不发,只等着那亲从传令回来。
  苏弘度觑着她神色,问道:“对方有多少人马?东府可还需增援?”
  “请殿下放心,”成之染笑笑,“太尉自有定数,只怕有外军不听号令,反倒惹出麻烦来。”
  苏弘度心有不安,但成之染不肯多言,他如坐针毡,三番两次欲言又止。
  成之染恍若未见,紧盯着门口,心中暗自数算着时辰。这时候,她父亲估计还在宫中,而东府兵……
  她心中焦躁,恨不能立刻飞出府外,然而面上还要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避开苏弘度复杂的目光。
  那亲从终于回来了,气喘吁吁地向苏弘度复命,道:“旁人都还在,唯独殷将军今早带兵巡行,不知道去了哪里。”
  苏弘度微微蹙眉:“他?”
  成之染起身,对那亲从道:“我知道殷将军人在何处,阁下不妨随我走一趟。”
  那亲从为难地看向苏弘度,苏弘度略一迟疑,摆手道:“去,让他回来把守皇城。”
  他取下腰间令牌交给对方,没再说什么。
  成之染向苏弘度深深一拜,转头便带着那亲从出了门。苏弘度望着她的背影,脸上浮现出极为复杂的苦笑,颓然瘫坐在地上。
  侍从连忙道:“殿下,天冷了,地上凉。”
  苏弘度嗤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脖颈,喃喃道:“还能比刀刃更凉?”
  “殿下?”
  苏弘度垂首不语,半晌,缓缓道:“派人去看看我父亲。”
  第207章 对峙
  天光已大亮,许是秋凉的缘故,路上行人并不多。成之染策马南行,直奔乌衣巷。数百玄甲兵紧随其后,金戈声动,步履铿锵,久久回荡在街巷间。
  乌衣巷坐落于秦淮之畔,金碧辉煌的高大牌楼,不甚起眼的曲折街巷,汇聚着江南最显赫的人家。
  然而此时此刻,巷口却铁甲森然,刀兵林立。一侧是黑衣玄甲的东府兵,另一侧是清一色的金吾卫,二者针锋相对,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
  钟长统不善言辞,遇上殷希鉴这等清谈名士,更显得笨嘴拙舌。他气得涨红了脸,忍无可忍道:“殷将军,太尉的命令,你也要违抗不成?”
  殷希鉴不为所动。听闻乌衣巷异变,他火速赶来,正遇到钟长统带兵围困谢让府邸。他官位虽不如对方,然而金吾卫与东府兵互不统属,素来没什么顾忌,于是硬生生将人拦下,眼见就要打起来。
  钟长统不由得捏了一把汗。谢让家中数百名私兵他毫不顾忌,可屯骑校尉统领的金吾卫,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两下里僵持不下,忽听长街上一阵马踏鸾铃之声,径自冲破层层官兵封锁的静寂,旋风般落在两人跟前。
  成之染高踞马上,勒马回身,道:“殷将军何故在此?”
  殷希鉴认出她来,眯了眯眼睛:“若不到此地,谁料到京中有如此骚乱!”
  成之染扫了一眼,对方兵卫约莫数百人,将巷口堵得严严实实。
  看来这屯骑校尉,对谢氏倒是关切。
  “殷将军,人生多故,当心走错了路。”
  她缓缓说完,目光朝后方望去。苏弘度的亲从忐忑向前,向殷希鉴行了礼,道:“护军将军有令,金吾卫戍守皇城,不得出动。”
  殷希鉴倏忽望向成之染,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假传王命!”
  成之染不动声色:“殷将军凭什么以为,东海王会纵容将军附逆?”
  她让苏弘度亲从亮出令牌。
  殷希鉴吃了一惊,不由得变色,好一番欲言又止,终究咬牙切齿道:“竖子无知,终为乱阶!好,好!”
  他气得满脸涨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金吾卫也随之退兵。
  钟长统松了一口气,上前道:“女郎,那谢让在府中顽抗,可是要杀进去?”
  成之染略一沉吟,拍马来到谢府前。晨起惊变,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巷子里更无旁人。玄甲兵将宅邸围得水泄不通,乌压压一片,仿佛天阴欲雨,让人喘不过气来。
  成之染四下一看,并无打斗的痕迹,问道:“钟将军可劝动了谢让?”
  钟长统有些不自在:“我几番派人传话,谢让只是不应。”
  “传话?”成之染并未看他,脸上淡淡的,道,“谢让谋逆,这可是族诛大罪,与这等逆臣,有何话可说!东府兵身经百战,不会连宅邸都攻不下罢?”
  钟长统不由得一噎,心一横,下令道:“攻进去,活捉谢家人!”
  诸将士听命,登时如潮水般涌上。谢府毕竟是家宅,不似城池营垒般坚牢,不多时众人便攻破府门,叫杀着冲进院中。府中私兵抵抗了一番,见势不妙便节节败退,一路上仆役四散奔逃,东府兵没费多大功夫就冲进后宅。
  孩童的嚎啕哭声乍然响起,院落内传来争执声,军士将数人驱赶出来,成之染一看,为首的竟然是谢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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