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他眼神发直,嘟囔道:“拿酒来……”
  “你这算……什么样子?”谢鸾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即使有,苏弘度也听不出,他只觉脑袋昏涨得简直要炸开,周身也绵软无力。
  他断断续续地笑了两声,道:“你管我。”
  谢鸾克制着不与醉鬼生气,道:“你亦是天家子弟,身为会稽王世子,却因为这点小事烂醉如泥,岂不是令人耻笑?”
  “我乐意,我又没招谁惹谁,凭什么不让我喝酒……”
  “你大可以喝,可这有用吗?”谢鸾道。
  小楼中霎时间静下来。
  苏弘度睁眼望着他,半晌道:“拿酒来!”
  “这是生气了?”谢鸾道,“我阿母一番苦心张罗,若见你这番模样,该生气的人是她!”
  苏弘度说不出话来,手指紧紧抓着软榻上锦裀,沉闷道:“可是……她不喜欢我。”
  他说到最后,语气竟有些虚弱。谢鸾听明白他说的是谁,冷笑道:“没有她,还没有旁人么?”
  苏弘度闻言,不知触动了哪根弦,猛地撑起身来道:“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谢鸾皱了皱眉头,道:“你好好冷静一下。”说罢,他叮嘱小厮一番,转身拂袖而去。
  苏弘度眯了眯眼,伸手道:“酒!”
  那两名小厮劝不住他,只得互相使了个眼色,一便敷衍着,一边忙不迭往外走。
  苏弘度依旧在身后叫嚷着,如癫似狂的声音回荡在小楼中,一声一声如同拍打在沙岸上的江涛,渐渐便没了声息。
  凝滞而枯竭的死寂中,镂花木门被轻轻推开,惨白的日光倾泻到软榻上。苏弘度艰难地撑开眼皮,一抹飘忽的浅水绿色浮现在视野中。
  他瞳孔倏忽张大了。
  ————
  淮南长公主送走来人,眸中闪烁着浅淡的笑意。身旁命妇道:“小公主真是有心了,桩桩件件都记挂着殿下。”
  淮南长公主笑道:“我还不是沾了小辈的光?这些小玩意,分明是送给纯熙的。”
  又有人说道:“女郎做小公主伴读也有一年了,两人的情分自不是旁人能比。”
  皇次女年仅七岁,淮南长公主独女谢纯熙只比她大一岁,两人从小便玩在一起,出入宫闱更如同家常便饭。
  淮南长公主对此颇为满意,说说笑笑地回到后堂,堂中只余下三五仕女,见长公主回来,连忙来见礼。
  淮南长公主问道:“人都到园子里去了?”
  为首的仕女点头称是:“遵殿下之命,女郎们都在园中候着。”
  淮南长公主微微颔首,正准备移步轩馆,门外忽然进来名侍女,一路上跑得脸都红了,上气不接下气道:“殿下,不、不好了——”
  淮南长公主蹙眉,她府中素来讲规矩,这侍女冒失闯来,着实让她脸上无光。她不满道:“有什么事慢慢说,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侍女紧张地扫了众人一眼,支吾道:“后园……殿下快去看看罢,世子他——”
  她不知该不该说下去,淮南长公主一听苏弘度的事,登时便警觉起来,果断道:“还不快带路?”
  一行人风风火火来到后园,却见小楼前聚集了不少人,个个眼神忽闪,神情莫名。淮南长公主心头一紧,低声问随从:“可看到三郎?”
  随从摇头道:“不曾。”
  淮南长公主沉了脸,众人越发大气不敢出一口,自觉给她让出一条道。虚掩的雕花木门内隐隐传来女子啜泣声,淮南长公主脚下一顿,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命令道:“开门。”
  第189章 凄恻
  侍女上前将门扇推开,楼中的一切便暴露在光下。
  暖阁里乱得一塌糊涂,软榻上七零八落,绣着金丝芙蓉的锦裀拖曳在地,被瘫坐在地的年轻女子紧抓着一角。
  那女子衣衫凌乱不堪,如同冬日里枝头萧瑟的残叶,仿佛轻轻一碰便沿着褶皱彻底破碎开来。
  淮南长公主对上那怯生生的目光,淡漠地将视线移开,落到另一旁苏弘度身上。
  苏弘度神情依旧怔愣着,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然而他一身锦袍只是虚虚地拢着,门外吹来的寒风引得他战栗不已,脑海中清明了一瞬。
  “阿姊,我、我……”苏弘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到淮南长公主面前,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淮南长公主闭了闭眼睛,目光从阁中扫过,瞥见成之染数人沉默地站在一旁,嘴唇终于动了动:“你们先出去。”
  成之染侧首望着长公主,又缓缓看向苏弘度,苏弘度埋首在地,自始至终都不敢抬头看她。
  她无声地道了声告退。
  徐娴娘拉了拉成之染衣袖,眼神中满是纠结,小声道:“蘅芜她……”
  周献容则焦急地看着淮南长公主:“殿下——”
  淮南长公主重复道:“出去。”
  成之染径自出门,甫一步出阁中,外间天地便陡然宽广起来。楼外的仕女正议论纷纷,见她们出来,也只是停顿了一瞬。
  谁能料想到,她们只是来参加个雅集,竟能撞上会稽王世子这般丑事。起初众姝并未认出那女子,有人一提醒:“那不是午前唱曲的小娘子?”
  众人才恍然大悟,神色更古怪起来。
  “世子可真是糊涂,怎么会、怎么会招惹这等麻烦!”
  “我听说她已与卫氏订亲,今日卫家女郎也在呢,这事如何能善了?”
  “怎么就偏偏她碰上世子,我看这人也是个有心机的。”
  “话不能这么说,摊上这种事,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谁能丢得起这脸?”
  “事已至此,恐怕长公主也要受牵连……”
  “唉,好好的雅集,怎么就成了这样?”
  成之染坐在轩中,望着庭中盛开的寒梅,脑海中犹如冬日的旷野,一阵又一阵狂风呼啸而过。
  徐娴娘见她面沉似水,也不敢打搅,手中的帕子快要拧成了结。方才众人移步道后园,她们仍不见赵蘅芜踪影,于是在后园找寻了一通,谁曾想推开东阁门,竟撞上如此不堪的一幕。
  这事情太过荒唐,徐娴娘又急又气,心中乱成了一团麻。
  “会稽王世子岂能如此!他酒后乱性,平白玷辱了旁人清白,这往哪里说理去?”徐娴娘红着眼眶,哽咽道,“我阿姊知道了肯定要气疯,蘅芜已经与卫氏订婚了啊……偏偏就……”
  周献容皱眉:“今日数十双眼睛看着,这件事怕是瞒不住。赵家可是摊上大麻烦了。”
  她暗自叹息,见成之染缄口不语,神情也颇为冷淡,不由得怪道:“成娘子,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成之染似是漠然,“若见到蘅芜,你们可要看好她,免得她寻死觅活。”
  她话音刚落,阁中突然传来数声凄厉的喊叫,众姝都不由得一静。一阵鸡飞狗跳后,有人苦口婆心劝说道:“赵娘子千万别想不开!殿下宅心仁厚,自会给你个公道!”
  周献容感慨万千,却见成之染闭上了眼睛,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青溪雅集不欢而散,淮南长公主要收拾烂摊子,草草将众姝打发走。徐娴娘想留下陪赵蘅芜,道:“长公主说我阿姊快要过来了,我在此等她,否则如何也不能安心。”
  徐端娘毕竟是左卫将军之妻,这时候需要来撑起场面。徐娴娘以希冀的目光望向成之染,若换作平日,对方必然会与她一道。可这次成之染并未多言,反倒是周献容安慰她两句。
  成之染径自登车,走出没多远,周献容的车子赶了上来。
  “成娘子——”
  成之染掀开侧帘看过去,周献容在窗边侧首,犹疑道:“今日虽不是时候,但四叔交代我的话还是要带到。成娘子,我四叔想要见你。”
  周士显……
  成之染脑壳生疼,实在抽不出心思考虑这人的意图,她只静静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车轮辘辘,轧过长街的青石板路,发出厚重的回音。成之染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切,怎么就成了这样。
  ————
  初春的午后日色悠长,东府中书声琅琅。成肃虽不学无术,对子侄进学之事却尤为重视。别院中设有家学,延请扬州有名的通儒硕学传道授业。年满六岁的小辈均需入学,徐家望朝兄弟三人亦在其中。
  容楚楚命后厨熬了醒神汤,派人给家学的孩子们送去。春困秋乏,这时候襄远最爱打瞌睡,若是昏睡过去了,可不得让先生看笑话。
  她安排得当,刚回到里屋坐定,外间通传道:“娘子,女郎回来了,正在到处找太尉。府中都不知太尉去了哪里,女郎不信,都要发怒了。”
  容楚楚一怔,不自觉握住了手中锦帕。
  “带我去见她。”
  沧海堂耳房一角,成之染深深埋在软榻内,容楚楚进门时看到这一幕,不由得脚下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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