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狸奴险些笑出来,这话不是说,若是萧群玉在场,谢鸾那头筹岂不是不保?
  谢鸾闻言丝毫不生气,反而温和地笑笑:“既然萧九娘也在,今日这一场倒是热闹了。”
  苏弘度一拍他肩膀:“比赛开始了!你可仔细看,我这宝押到你身上了。”
  江上的叫喊自上游滚滚而来。只见辽阔的江面上,一艘艘狭长的龙舟如离弦之箭飞射而出。船身描绘着各色线条,代表着不同队伍,全船坐满了意气风发的年轻桨手,头顶腰间缠着统一的彩色布条。鼓点如隐隐雷声,如浩荡江波,追随着一只只船艇来去如飞。岸上的百姓大声呐喊助兴,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比赛一开始,狸奴的眼睛便离不开龙舟了。数十只龙舟比来比去,到最后只剩下十艘一决高下。
  赛事中场告一段落,船上的桨手纷纷上岸休息。这一厢正议论哪一支队伍有可能夺冠,隔壁早已经吵吵起来,争得脸红脖子粗。
  苏弘度嗤笑一声,对狸奴道:“南市的赌场早就争执得利害,方才我指给你那几支,一早便是夺冠的热门。依我看,还是‘鸣镝’那一支有准数。”
  狸奴回想了一番,道:“赛场如战场。‘鸣镝’虽然个个人高马壮,龙舟也漂亮,可总差一口拧成麻绳的劲。我还是看好‘洛阳’,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
  苏弘度不服气:“这‘洛阳’名不见经传,怕不是走了大运才侥幸赢几场。我年年看竞渡,他们还差得远着呢!”
  “我不与你吵,”狸奴听闻屏风另一侧偃旗息鼓,便潇洒一笑,“咱们赛场上见真章。”
  苏弘度见她这么说,也不好再争辩,于是拉了拉沉默不语的谢鸾,道:“三郎,你怎么看?”
  谢鸾的视线落在窗外,追随着岸上一个东跑西跳的身影,沉吟道:“急什么,待会儿不就知道了?”
  狸奴沿着他的目光望去,正对上一个头系朱红布条的年轻郎君,他绕着同船的伙伴,拍拍这个捶捶那个,人群中恣意地大笑。
  正是“洛阳”队的领头人。
  狸奴盯着他毫无顾忌的笑容,仿佛被这分豪气感染,不由得一笑,心里竟有说不出的羡慕。
  战鼓擂响,一局定胜负的时刻到了。
  硕大的铜锣铿然作响,金声数里可闻。狸奴紧盯着“洛阳”那艘船,眼见它穿梭于烟波之上,宛如沙鸥掠水而过,踏浪飞驰,端的是神速非常。船上十几名壮汉摇桨齐呼,沿江疾驶,起初还与其他队伍你争我抢,逐渐便一骑绝尘,一晃冲到了终点。
  人群爆发出欢呼,笑闹着将这一船胜利者迎上岸,敲锣打鼓地挂上了大红花。
  为首那少年郎却依旧站在船头,一两下脱去衣服跳下江。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呼,那少年还顽劣地笑着,劈开水面去追逐江心的一大群白鸭。
  眼见那白鸭惊慌四散,狸奴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弘度跟她打赌输了,兴致缺缺地扫了那少年一眼,啧啧道:“光天化日的成何体统,这么多女郎看着呢!”
  狸奴好不容易见世子吃瘪,更止不住发笑。
  见苏弘度要恼火,谢鸾突然道:“那少年倒是有意思。”跟着他的小厮会意,噔噔噔下楼去请人。
  谢鸾都这么说了,苏弘度也没办法,摆手道:“看了这一场热闹,三郎,你的诗赋呢?”
  谢鸾面色如常,温声道:“拿笔墨过来。”
  纵然狸奴对诗赋没兴趣,见他这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也不由得起了好奇心,探头探脑地随众人围在楼中笔墨台旁。
  谢鸾甫一落笔,狸奴便挑了挑眉。
  王谢袁萧这等名门望族,各自有家学传世。陈郡谢氏善丹青,狸奴早有耳闻,可她没想到,谢鸾这手字亦是翩若惊鸿皎若游龙,令人赏心悦目。
  他这厢刚刚收笔,不远处珠帘掀起,也有小丫鬟送出了一副字。
  苏弘度拍手叫好:“三郎,萧九娘与你一般文思敏捷。”
  这满堂贵游子弟中,数苏弘度这个会稽王世子地位最尊贵,众人便推他来评判诗赋高下。他依旧坐在风景绝佳的窗前,面前几案上不一会儿便叠满了文稿,徐娴娘也冥思苦想交上了一篇,孟如燕和赵蘅芜自知无才,也省得动笔。
  狸奴自然也不理他这些,没事人一样坐在旁边喝茶。
  楼下一阵骚动,原来是谢鸾的小厮领着那划龙舟的少年上来了。
  第76章 裴七
  那人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量高挑精壮,相貌端正俊朗,皮肤被日头晒成小麦色,更显得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换上了簇新的粗布短衣,露出修长的手臂,头发还湿漉漉的,站在一群贵胄士女中格格不入。
  偏偏苏弘度和谢鸾都正翻阅众人的文稿,读到紧要处,也顾不得这少年。
  饶是被冷落在一边,他唇角笑意却不减,明亮的目光也无所避讳。
  狸奴上下打量他一番,笑嘻嘻地指着旁边座位道:“郎君请坐。”
  谢鸾的小厮嘴角一抽,来不及制止,那少年已从善如流地坐下。
  狸奴便问道:“郎君怎么称呼?”
  “小娘子唤我裴七便是了。”
  他嗓音清朗,说话也利落,是个敞亮人。
  狸奴与他攀谈起来,听说他那支队伍才练了三个月,这是第一次参加比试,她暗自吃惊。
  裴七自豪道:“二人同心,其利断金。更何况我们二十八人?都是一起长大的弟兄,彼此之间浑似一个人。”
  狸奴问起他的队名,裴七笑道:“只因我们原是洛阳人,叫这名号也亲切。”
  谢鸾不知何时放下了文稿,闻言沉吟道:“阁下莫非是河东裴氏?”
  河东裴氏是中原大族,江南江北皆有其根底,官运显赫者有之,实力不容小觑。
  裴七一摆手:“郎君论什么河东河西,我只是平头百姓罢了。”
  谢鸾便不再多问,赛龙舟这种体力活,清流名门是不屑于亲自上场的。他也只是一时兴起,想看看这少年,如今把人叫来了,也不好随意打发。
  想了想,他叫来小厮,赏这少年一斛珠。
  狸奴觉得这举动有些倨傲,可裴七欢欢喜喜地接了,没有丝毫被轻贱的意思,她也不好说什么。
  这时苏弘度已从众多诗赋中选出了几篇,命小厮当众吟诵,让众人评价高低。
  裴七领了赏并不告退,还仰头听着念诵。当念到“苦战寒沙净,倚剑破千重”一句,他突然拍手笑道:“这首好,这首好!”
  狸奴赞许地点点头,她虽不懂文墨,那赛场如战场的凶险却看得真切,见惯了旁人极力描摹竞渡场景之壮观,早已厌烦了,因此对这军阵的比拟格外亲切。
  苏弘度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他说了不算,得众人都叫好才行。
  狸奴期待了一通,最后还是失望了。众人推选出文辞华美而规矩的词赋,公布了姓名,果然是谢鸾的大作。
  她仍旧不死心,问苏弘度:“那首‘苦战寒沙净’是谁写的?”
  苏弘度卖了个关子:“你猜?”
  狸奴没好气:“我人都没认识几个,这往哪里猜?”
  “萧九娘。”苏弘度笑着公布答案,满意地看到狸奴瞠目结舌。
  萧群玉?
  狸奴不理解。若说她兵家子出身,联想到打打杀杀也就算了。萧群玉名门贵女,锦绣堆里长大的娇娇儿,几曾识干戈?
  苏弘度接着道:“我也很意外,她从前可不是这风格。”
  狸奴握着萧群玉亲笔文稿,在人群中张望着。
  “她早就走了,”苏弘度打断她的念想,“写诗归写诗,写完了,她才不在乎旁人怎么评。”
  狸奴颇有些怅然若失,在亭中待下去也觉得没意思,索性下楼到江边,看岸上百姓追逐嬉闹。
  苏弘度见状也跟过来,负手在她身后晃来晃去。
  狸奴半晌才回过神来,诧异道:“世子跟着我作甚?”
  苏弘度摸了摸脑袋,笑吟吟不语,眼见狸奴不耐烦,连忙道:“成娘子,先前我送到府上的东西,你可见到了?”
  这话把狸奴问懵了。先前?府上?那不是数月前他自作主张胡闹的“聘礼”吗?这世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想到这茬,狸奴突然意识到,离开京门前,母亲曾有意无意提过,苏弘度已被会稽王禁足。难道他这么快就出来了?
  她神色莫名,引得苏弘度也忐忑不安,催促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阿父不是托人送回了?”狸奴深吸了一口气,道,“难不成我家还贪图你这点财物?”
  苏弘度笑道:“这么说便是你见到了?我还总担心成将军遮掩了。他这送回不要紧,可让我吃了不少苦头。”
  这不是你自找的?
  狸奴差一点脱口而出,但看到对方朱红袍服上暗色蟒纹,这句话便生生咽下去。
  做什么招惹这小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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