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狸奴看这人面熟,想起上次来找宗寄罗,恰好也是他当值。
  那门房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又仔细打量一番,猛一拍脑门:“哎呀!成——成娘子?小的眼拙,失礼失礼!”
  这也不怪他,狸奴才来过一次,此时又扮作儿郎模样,认不出实在是正常。
  狸奴道:“十三娘在吗?”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宗寄罗为父母服斩衰之丧,三年之内都不会随便出门。
  “成娘子又来找十三娘啊……”那门房面露难色,“容小的进去通禀一声。”
  宗寄罗早就交代了一律不见客,他嘴上说说,脚底下赖着不动。
  狸奴猜到了三分,便有些踌躇。她不过顺意而来,既毫无准备,又装束得很随意,硬要见人家也太不庄重。
  “算了,只是偶然路过,随口问问罢了。”
  门房松了一口气,道:“我家女郎休整得好多了,有劳成娘子挂怀。”
  狸奴嗯了一声,望了望这宏伟的府第,一言不发地牵着马往回走。
  就算见到宗寄罗,她又能说些什么?以宗寄罗的性子,最受不得被旁人怜悯,此时她最想做的,怕不是提刀上阵,到益州手刃仇人。
  “阿蛮,我得回京门。”
  徐崇朝冷不丁听她这么说,诧异道:“是在我家住不习惯吗?”
  “府中待我好极了,”狸奴攥了攥缰绳,没头没尾道,“伐蜀须得由宗氏,我劝劝阿父。”
  “你以为是义父不准宗棠齐出征吗?”徐崇朝正色道,“除了宗氏自己人,朝中上下根本没人想让他们去。”
  “眼睁睁看着仇人远在天边逍遥法外,却困于金陵无能为力,这是不是过于残忍了?”
  “宗氏尚且在丧期,杀伐之事为大忌。便是让皇帝评理,也会是这样。”
  狸奴默然无语,牵马走回了徐宅。
  徐崇朝送她回屋,见她还郁郁寡欢,于是道:“你若还放心不下,改日再去右卫府看看。虽然不能改变什么事,至少表明了心意。”
  “我会的。”狸奴将脑袋埋进臂弯,语气中满是感伤。
  徐娴娘二人将近傍晚才回来,进门见到了狸奴,急切道:“你跟阿兄到哪里去了?我们在桥头找不到人,便直接去兰溪等,一整天都没看到你们……”
  “风吹得头痛,阿蛮便送我回来了,”狸奴面不改色地撤了慌,问道,“你与蘅芜在兰溪可好?”
  一提到这个,徐娴娘脸上顿时浮起了红晕,眼中的笑意挡都挡不住。
  赵蘅芜笑道:“三娘端的是不虚此行。”
  徐娴娘垂眸笑道:“京中的大家闺秀果然是厉害,不但待人接物周全细致,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我便是再学十年,也比不得人家。”
  镇北将军徐宝应出身行伍,本是个粗人,对女儿的教养却格外用心,早早为她们请了教习,比照着金陵的风尚亦步亦趋。故而徐娴娘姊妹颇有几分学养,否则便是再怎么周旋,也拿不到兰溪的请帖。
  赵蘅芜含笑看了她一眼,又对狸奴道:“三娘话说了一半,兰溪的出挑人物,可是见之忘俗呢!”
  “哦?”狸奴会意道,“是什么稀罕人物?”
  徐娴娘眨了眨眼睛,道:“狸奴可认得萧九娘?”
  狸奴哪里会知道,疑惑道:“那是谁?”
  “她是兰陵萧玘的长女,闺名唤作群玉,”徐娴娘娓娓道来,“她虽与我等一般年纪,却才高八斗,七岁时便名动京都,向来有‘女尚书’之称。我在兰溪见到她,确是满腹经纶,不让须眉。”
  “少拿萧九娘当挡箭牌了,”赵蘅芜拉过徐娴娘的手,道,“回来这一路魂不守舍的,你敢说是因为被萧九娘折服?”
  徐娴娘大窘,嗔怪道:“我哪里魂不守舍了?”
  狸奴拉过徐娴娘的手,催促道:“好三娘,你可别绕弯子了!”
  徐娴娘话绕了半天,这时候羞赧不语。赵蘅芜替她说道:“也不怪三娘,陈郡谢氏的公子,不知迷倒了多少小娘子。”
  狸奴不由得心头一紧:“你说的是……”
  “自然是豫宁县公世子——谢鸾。”
  第68章 因缘
  狸奴怔愣了半晌,今日小巷中那带着凉意的声音又回响在耳际。谢鸾私下里鄙薄她,在人前又是温润君子的模样吗?
  她望着徐娴娘,艰难道:“都说谢氏儿郎如芝兰玉树,想来是不假。”
  徐娴娘听到心上人的名字,只含羞带怯地笑着:“我只是欣赏谢郎君的才华……”
  “是了是了……三娘路上一直说要寻遍谢郎君的诗作,谢郎君笔墨颇丰,恐怕要多费些时日。”
  狸奴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今日在朱雀航南,三娘不是扔了个荷包?——只是为了才华吗?”
  徐娴娘红了脸,支吾道:“谢郎君朗月一般的人物,望到余辉,已让我心满意足了。”
  她的目光虚虚地落在窗上,流露出一种安定而欣然的神色。
  狸奴捏着手中的茶盏,一时间五味杂陈,呢喃道:“余辉啊……”
  只见余辉岂不是更好,免得受月宫的寒凉。
  “今日谢郎君对三娘赞赏有加,三娘啊,哪只是望到余辉?”
  听闻赵蘅芜的话,徐娴娘抿了抿嘴唇,眸中闪过一丝惆怅。
  狸奴讶异道:“三娘……”
  徐娴娘轻轻一笑:“陈郡谢氏嫡胤,淮南长公主爱子,何等尊贵的身份。我看纵是萧九娘,也未必配得上他。不知将来会是哪家的高门贵女,摘得这一轮明月。”
  狸奴心里很不是滋味。谢鸾自持门第,瞧不上她这草莽出身。她偏偏不好向徐娴娘说破,眼睁睁看对方自甘于仰望。
  她心里有气,起了恶劣的心思,道:“哪儿来这么多条条框框,我偏将明月摘下来给你。”
  徐娴娘失笑:“狸奴,你在金陵多待些时日,自然会明白。人各有耦,齐大非耦。”
  狸奴越发郁闷了。
  徐娴娘说到做到,果然着手搜集谢鸾的诗作,每日待在书房中,有时还拉着狸奴往城里书铺跑。
  狸奴对诗赋毫无兴趣,也不明白徐娴娘的心思,没几日便厌烦了,琢磨着择机去拜访宗氏,了却这一桩心愿便回家。
  徐娴娘听说过南阳宗氏的惨剧,认真给狸奴出谋划策,该说该做的演练了一番,终于让狸奴心里有了底。
  “我明日便去。”狸奴在晚膳时把话说出口,吃饱了肚子正准备下堂,却见名小厮守在门口,看上去莫名眼熟。
  “女郎,将军让我给您带封信。”
  狸奴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曾在父亲身边见过这小厮。她匆忙拆信一看,脸顿时黑了。
  “狸奴,怎么了?”徐娴娘问道。
  狸奴攥紧了手中的信,一时间神色复杂。
  那传信的小厮道:“将军特地叮嘱了,让女郎见信速回。”
  “知道了,”狸奴扶额,头疼道,“我明早回去。”
  徐娴娘讶异道:“明日不是去宗府?家中何事这么急?”
  “没什么大事,有些小麻烦。”
  饶是徐娴娘再怎么问,狸奴只搪塞不语。
  钟夫人虽然也好奇,但见报信的小厮口风紧,也不好再问,便叮嘱徐崇朝道:“明日阿蛮送女郎回去,到时候看成将军有什么安排。”
  这意思便是让徐崇朝一起走,不必再回来了。
  初春的夜里万籁俱寂,狸奴脑中一团糟,愣是一夜没合眼,第二天强撑着身子颠簸了一路,又累又困,睁眼时看见柳氏,不知道是真是幻。
  “才几日不见,连阿母都不认得了?”
  “阿母……”狸奴要动弹,猛然发现正躺在自己的榻上,熟悉的摆设让她安心了许多。
  柳氏道:“见你睡得沉,你阿父便把你抱过来了。”
  狸奴直起身,叹气道:“阿父信里说的可是真?”
  柳氏细看她神色,笑了笑:“那还能有假?要不然也不会让你先回来。”
  “苏弘度发什么疯……”狸奴拍了拍锦被,有气无力道。
  她面色不豫,柳氏沉默了一瞬,拉过她的手,道:“你对这事怎么看,大可与阿母说说。”
  狸奴深吸一口气,埋怨道:“苏弘度其人,我在江陵打过交道,不过是年轻气盛罢了。冷不丁让媒人来提亲,到底是会稽王准许了,还是他自己瞎折腾?况且他毕竟是天家近属,这事皇帝知晓不知晓?我想是不知,明眼人一看就不合适。又如今益州沦陷,贼寇正勾结仇池作乱,谁还有心思想这些!”
  柳氏听她竹筒倒豆子般说这一大通,一颗心忽上忽下。
  会稽王世子数日前派人来提亲,把成肃都吓了一大跳,简直要疑心狸奴与这世子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交集。柳氏自然相信女儿的品性,可苏弘度事情做到这一步,实在不方便让狸奴继续在金陵待下去,便让人修书一封连夜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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