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空地上又挂起了靶子。
  “这把弓与桃符一般年纪啊……”狸奴手捧着那弯弓,弓身光亮如旧,磨损的绳结也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她紧了紧弓弦,用手一拨,铮然作响。
  “取箭来!”
  宗寄罗见她摆好了架势,笑着道:“你许久不练,万一手上没准数,伤了人可怎么办?”
  狸奴觉得有道理,便比了个空架子,做了个拉弦的姿势。
  宗寄罗又叮嘱道:“仔细不要放空弦!”
  狸奴左耳进右耳出,嘴上虽应着,手指碰到弓弦的那一刻,熟稔的触感令她心神一荡,不由自主地拉开了弓。
  使上劲的一瞬间,紧绷的弓弦仿佛诡秘的漩涡,源源不断地将她的力气吸进去。
  狸奴臂膀微微颤抖,那熟悉的感觉,恍惚间让她回到第一次张弓的时候,就这一愣神,手指便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啪”地一声,弓弦重重打在左上臂。那地方肌肤本就娇嫩,纵然隔着厚厚的衣衫,也如同鞭打一般。狸奴吃痛躬着身,倒吸了一口凉气,伤处还火辣辣地疼。
  “没事罢?”宗寄罗惊道。
  侍女们都吓了一跳,七手八脚地跑过来。
  狸奴赧颜道:“倒没什么事……”
  “哎呀,”宗寄罗仔细看了看,道,“还好穿得厚,要不然非肿起来不可。”
  “方才走神了,再来!”狸奴扯了扯弓弦,命人将羽箭去掉了箭镝,朝着那靶子一射。
  羽箭打在靶子上,歪歪扭扭地掉下来。狸奴试了两三次,这才拿起完好的箭矢,弯弓搭箭,果然是一发中的。
  宗寄罗拍手叫好,没想到狸奴许久不练,还能射得这么准。
  她见猎心喜,亦取下背上弯弓,正要拿箭矢,却见狸奴拉满了弓弦,徐徐转过身,将箭头对准她侧旁。
  宗寄罗大惊:“狸奴,你这是做甚?”
  “十三娘,让一让。”
  她声音毫无异样,动作却流露出狠厉。
  宗寄罗连忙躲开,朝箭头所指的方向一看,四名侍女正吓得瑟瑟发抖。
  这些年轻的侍女平日在屋中伺候狸奴,从来没见过她这般样子,一时间不知所措。
  樱娘倒还算镇静:“女郎莫要开这般玩笑,奴婢们都吓坏了。”
  狸奴看了她一眼,手上却一动不动,道:“我只说一遍,你们听好了。是谁将霜娘有三郎君名帖之事透露出去的?”
  侍女们面面相觑,争先恐后地摇头:“奴婢不知,奴婢不知啊!”
  宗寄罗暗自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又听狸奴不慌不忙道:“这些天我一直奇怪,霜娘这般心细如发,顾忌着三郎君的声誉,即使被拒之门外也不肯拿出名帖来。这件事也只是在我们刚见面时提了一回,怎么就传到了金陵?那日除了柳家郎君还在,屋子里只剩下你们。柳郎不是背地里嚼舌根的人,你们自己掂量着看罢。”
  侍女们稍有些骚动,四人都扑通跪地:“奴婢冤枉啊!奴婢岂敢在背后议论女郎的客人!”
  狸奴拿箭头兜了一个圈,笑了笑:“我肩伤刚好,臂上没力气,也不想跟你们磨蹭。若三个数内没人站出来,那我便随意松手了。旁人只道女郎射箭时失了手,也没人会来追究。”
  这四人面色惨白,哭喊着女郎饶命。
  宗寄罗清了清嗓子,道:“你家女郎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若老实交代,她自然不会为难。”
  狸奴面色如常,眼神中多了几分陌生的冷硬,周身透露出骇人的威压。
  众人这才恍然想起,这位回府后一直病殃殃的女郎,也是见识过刀光剑影,从庾氏手中逃脱的狠角色。
  她开始数道:“三——二——”
  “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其中一名侍女跪伏在地,抽泣道,“请女郎饶命!”
  是她屋子里唤作阿喜的侍女,平时在外间侍奉。
  狸奴道:“你错在哪里?”
  “奴婢不该碎嘴子,跟其他人谈起女郎屋子里的事,”阿喜早已面无血色,流泪道,“可奴婢也不是故意的,还请女郎开恩啊!”
  狸奴将弓箭收起,揉了揉酸胀的肩头,往廊下的美人靠上一坐,抱臂道:“你说来听听。”
  “奴婢从来没见过霜娘子,那一日听她与女郎闲谈,奴婢也没放在心上。回头夜里休息时,同屋的阿欢问奴婢,今天是不是来了客人。奴婢便跟她聊了三五句,没想到阿欢刨根问底说起来没完。奴婢当时困极了,就胡乱跟她应付了两句……”
  狸奴目光一沉。这个阿欢她知道,是朱杳娘身边常跟的大丫鬟。
  “她怎么会问这些?”
  “奴婢也不知。阿欢平日里很照顾奴婢,她当时对霜娘子认识三郎君这件事很在意,奴婢还以为她对三郎君有意,”阿喜见狸奴神色不对,连忙补充道,“府中许多人有这种想法,奴婢还笑话她来着……”
  狸奴继续问:“后来呢?”
  “后来?”阿喜似有些茫然,“后来她再没提起这回事,然后宗娘子便来了。”
  狸奴轻叩着弓身,默然良久道:“我知道了,你们都起来罢。今日便当无事发生。”
  侍女们惊魂未定,低着头慌乱应下。
  宗寄罗扯了扯嘴角,无事发生?她们一个个被吓成这样,哪里能若无其事?
  狸奴思索了半晌,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径自摇摇头。众侍女求助般地望向宗寄罗。
  宗寄罗终于开口道:“此事你打算怎么办?”
  “还有一件事,我得确认下。”狸奴看向这四人,目光落在了樱娘身上。
  在这四人中,樱娘算是最镇静的一个。虽然被惊吓了这一场,却没像其他人哭得那么惨。
  “樱娘,”狸奴轻唤她,“霜娘来的那一日,被守卫拦在了门外。你去问一问,是谁说不认识她?”
  樱娘领命去了。狸奴对剩下的侍女道:“折腾这一场,你们都回去歇着罢。”
  侍女们巴不得赶紧走,一会儿就没了影。
  宗寄罗笑道:“狸奴,看不出你还有这手。”
  狸奴脸上露出了以往的纯良,道:“霜娘这件事,其中必有人挑拨,这口气我是咽不下的。我这人蠢笨,想不出其他法子,只能吓一吓她们。让你见笑了。”
  宗寄罗回想起她方才的神情,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府内是你的家事,有分寸便好。”她似乎犹豫了一瞬,接着道:“我听阿叔提起过,当初你在随庾慎终出逃,在乱战中也不忍出手伤人,便知你心地良善。对自己的丫鬟,又怎会真的动手?”
  “宗将军真是高看我了,”狸奴笑了笑,“倒不如说我是个胆小鬼,在庾载明身边待了八九个月,竟没有胆量刺杀他。”
  宗寄罗并不这么认为,不过这些事都不重要了,她轻叹一声:“不知你那些丫鬟明白不明白。小主人突然发威,她们都吓坏了罢。以后见了你可不得心有余悸?”
  狸奴也叹道:“是我对不住她们。”
  可惜那时她还年幼,不知道恐惧倒还在其次,可猜忌一旦滋长,便如野草般铺天盖地,再难平息。
  宗寄罗一直在将军府住到年底,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临走前她避开众人,悄悄问狸奴:“那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狸奴心下了然。当日樱娘问了通传的小厮,说是他在半路上遇到了朱杳娘,朱杳娘听了他的描述,颇有些嫌恶,不准放霜娘进来。
  樱娘这结果也在狸奴意料之中,毕竟门房就算是拿架子,也不至于擅自将人家拒之门外,若说背后指使的人是朱杳娘,那一切就说得通了。至于阿欢打听霜娘的事情,恐怕也逃不了朱杳娘的示意。朱杳娘的族人还客居金陵,在宗氏门前说三道四,也不是什么难事。
  狸奴本就不喜她,这些事毕竟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也无法直接指责朱杳娘。况且她毕竟是昭远的生母,不看僧面看佛面,这口气狸奴只能默默咽下。
  她可不喜欢这种吃暗亏的事。
  “朱氏的目的是什么?”狸奴颇有些烦恼,“以前她还算得上安分守己,可自从我西征回来,又是撺掇我的婚事,又是为难我的客人,谁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宗寄罗也大惑不解,她宗氏家大业大,从没有见过侧室挑衅嫡女这回事。两人琢磨了许久,也没理出个所以然。
  她握住狸奴的手,道:“要不然你来金陵住一段时间?眼不见心不烦,等朱氏折腾够了,再回来也不迟。”
  狸奴很有些心动,虽说她在金陵时日夜思念着回家,可回来这许久,不由得又有些腻烦。
  “我叔母快到日子了,等抱上了小娃娃,我再去金陵看看!”狸奴眼中带上了笑意,“希望这一回,千万得是个女娃,我已经有四个阿弟,实在是厌烦了。”
  第64章 春宴
  宗寄罗走后没几天,转眼便到了除夕。
  狸奴与众女眷围坐在温氏屋子里,闻到后厨传来的食物香气,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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