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我这就去了。”狸奴伤感不已,朝柳氏招招手,便径直往后堂去。
徐崇朝在门口进退不得,索性也随她而去。
狸奴心头莫名烦躁,驻足道:“你跟着我作甚?”
徐崇朝没有回答她,只默默地走在后边。
狸奴刚步入后堂,堂首的温氏便一记眼刀飞过来:“你这个死丫头,这一年跑到哪里去了!你阿母病了才知道回来,早干什么去了?”
这一下戳到狸奴的伤心事,她眼泪一下便涌上来了。
温氏还想开口,目光落在进门的徐崇朝身上,好生迟疑了一阵,努嘴道:“这是谁?”
狸奴抹了抹眼泪,道:“我阿父收了名义子……”
“这就是徐家的孩子?”温氏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走到近前打量着徐崇朝,“我早就听你阿父说了,怎么这才过来看看?老身我想念得紧啊……”
“祖母。”徐崇朝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喊得温氏笑逐颜开,连忙将他扶起来,拉回座位上问这问那。
狸奴暗自松了一口气,目光正对上坐在温氏下首的叔母桓氏,她抱着个花里胡哨的小婴儿,想来那便是齐远了。
五岁的二郎修远站起来喊道:“阿姊!”
听他这么喊,大郎昭远和三郎襄远也吵吵起来。他们年纪相近,都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
狸奴上前摸摸这个的脑袋,拉拉那个的小手,又转向了桓氏,道:“还没来得及祝贺叔母喜得贵子呢!”
桓氏笑了笑,两个人便闲聊起来。
狸奴趁这会儿打量堂中的女眷,目光落在对面的少妇身上,不由得一愣。
一年多没见,容楚楚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再神情呆滞地盯着某处吃吃发笑,也不再莫名其妙地胡言乱语。如此一来,更显出她天生丽质,仿佛一件精美易碎的瓷器。
“容娘子?”狸奴轻轻道。
容楚楚向她微微颔首,勾唇的一瞬间,眸中闪过一丝畏怯。
狸奴估摸着她只是比从前精神些,似乎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桓氏见她注意到容楚楚,便压低了声音:“狸奴看她是不是没那股疯劲了?这可多亏了你阿母,换做别家的主母,谁有工夫为她操那么多心?”
狸奴好奇道:“我阿母怎么了?”
“平日里也就是你阿母拉着她聊天解闷,没想到话说得多了,她后来也能听懂一些,已经很久没疯疯傻傻的了……”
桓氏见容楚楚朝这边望过来,于是避开了目光,将怀里的齐远抱给狸奴,道:“小乖乖,让阿姊抱抱!”
狸奴正要伸手接,突然意识到右臂已经使不上力气,一时间悲从中来。
齐远正等着抱抱,茫然无辜地望着她。
“狸奴,你胳膊怎么了?”桓氏也发现不对劲,皱起了眉头。
狸奴颓然地收手,面无表情道:“摔着了,过一段日子就好了。”
“摔着了?摔断了胳膊?”温氏耳朵尖,将这话听了去,一想到狸奴从小就爱折腾,便又叹气道,“离了家总惹些麻烦,真不让人省心啊!”她说着说着,又开始向徐崇朝数落狸奴小时候的鸡毛蒜皮。
徐崇朝只好点头称是,到最后忍不住道:“狸奴与寻常女儿家不同……”
“我正是愁她不同呢!”温氏恨恨道,“北街老刘家丫头都定亲了,她还没个正形,以后谁会要?”
徐崇朝笑而不语。
狸奴正在逗齐远玩,闻言轻哼了一声:“我要长长久久地与阿母在一起,谁稀罕定不定亲!”
听她这句话,温氏难得没再说什么。
到夜里举火开宴的时候,柳氏勉强撑着病体,在席上待了一会儿。除了成雍和成誉,这一家人难得聚得齐。后堂中灯火通明,十几口人列席而坐,屏风后浮起笙歌阵阵,一派祥和喜乐的气息。
狸奴等到柳氏离席,也跟着退下了。通往后宅的回廊静谧无人,远处灯火辉煌处,隐隐传来欢笑声。
侍女掌着灯将母女二人引到住处,烛火摇曳处,满室馨香。
狸奴默默地盯着暗影中的雕梁画栋,饶是暮春时节,却觉得身后一丝丝凉意。
成肃夙兴夜寐,生怕打扰到柳氏养病,便暂住在靠近前堂的别馆。狸奴放心不下母亲,夜里索性就睡在她身旁。
柳氏起初还推辞:“莫要我过了病气给你,后头的屋子不是收拾得干净利落?你自己去住便是了。”
狸奴只缠着她,等病好了再搬过去。
柳氏莫奈何,只好随她去。
夜里月色朦胧,柳氏借着熹微的月色,悄悄打量着狸奴,暗中止不住叹气。她抬手想给狸奴翻个身,免得一直压着受伤的右臂。
狸奴突然皱起了眉头,瘦削的面容变得惨白,她蹬了一脚被窝,急促而含糊地说了些什么。
柳氏猜她是做噩梦了,便耐心塞好了被角,小心地不打扰她。
狸奴扭了扭脖颈,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母被我吵醒了?”
“哪有这回事,”柳氏见她额头微微冒汗,心头便是一紧,“还睡不安稳?”
狸奴摇了摇头。从前与母亲一起,她总是睡得香甜,可这几日却噩梦连连。她不由得抓住了柳氏的手,目光在黑暗的角落里扫过:“阿母,我觉得这里有鬼。”
“有鬼?瞎说什么呢,”柳氏笑了笑,“咱们不做亏心事,怎会有鬼来缠身?”
狸奴咬了咬嘴唇,小心道:“这宅子死过许多人,住这儿的主人都没有好下场。”
“那又与我们何干?”柳氏知道这回事,安慰道,“阿蛮住进海宁公主府前不是说——祸福无门,惟人所召。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狸奴还是放心不下。
柳氏道:“你呀,就是刚回到家静不下心来。等住习惯就没事了。”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见狸奴忧心忡忡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告诉了成肃。成肃大手一挥,请僧人道士轮流来做了几场法事。
狸奴坐在外间坐榻上,听他们密密麻麻的念咒念经,香火气直扑脑门,令人头大。
“不要烧这些,都撤了都撤了!”
她一声令下,管事的金娘便招呼仆役灭掉了香火。
狸奴在屋里转了一圈,指着案上的博山炉道:“把这个也拿走。”
柳氏的住处摆着不少博山炉,雕画着云纹和鸟兽。炉中的轻烟飘出,香气缭绕,看上去确似群山朦胧、众兽浮动。
金娘嘴上不说,心里暗中嘟囔这女郎没品位。焚香那可是风雅之事,如今的高门大宅,哪个不是变着花样地摆弄这些?柳氏屋子里摆的博山炉,可都是庾慎行留下的好东西!
不识货,不识货!她暗中摇头。
第52章 认亲
柳氏略一迟疑,道:“屋子里点的安神香,是朱娘学着别人的方子调配的。还没搬进府里时,我有时睡得不安稳,点着这香就会好很多。”
狸奴问:“阿母现在还睡不好吗?”
“已经好多了,不过已经习惯了这味道,平日里也还点着。”
“可我不喜欢!”狸奴揉了揉眉心,觉得脑壳疼。
“那便撤掉罢。”柳氏见她着实闻不惯,便吩咐仆役将香炉撤下。
狸奴折腾了许多天,兴许是乏了,终于安稳睡了个好觉。
柳氏自从她回来,心病好了一大截,气色便舒展了许多,没几天便可以下榻了。
狸奴每天伺候母亲喝药,照旧与她睡在一起。
柳氏笑道:“都多大的孩子了,还要跟阿母一起睡!”
狸奴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便悄悄问徐崇朝。
徐崇朝莫名其妙:“我从七岁起便一个人睡了。”
“哦……”狸奴不好意思再说些什么,从善如流地搬出了柳氏的住处。成肃早就为她准备了闺房,然而她从小便是跟家人挤在一起睡,即使在西征途中,也少有独处的时候。
春夜寂寂,狸奴在榻上翻来倒去,夜半时才沉沉入梦。恍惚间似有人轻轻靠近榻边,于黑暗中静默无言。
兴许是外间守夜的侍女进来看看罢……狸奴困得撑不起眼皮,脑海中这念头一闪而过,到醒来时已全无印象。
守夜的侍女樱娘道:“女郎昨夜睡得沉,连夫人来过都不曾醒呢。”
“我阿母来了?”
樱娘含笑道:“夫人担心女郎睡不安稳,这下可放心了。”
狸奴点点头,待梳洗过了,一家人围坐在内堂吃完了早膳。成肃照例去书斋处理政务,临行前像是想起了什么,问樱娘道:“今日的郎中何时到?”
他说这话的神情,与在东府时一模一样。狸奴心里咯噔一下,心虚地竖起了耳朵。
果然,成肃又为她延请了京门一带的名医,午前便要上门了。
狸奴止不住向成肃使眼色,万一郎中过来了,把她的伤情一说,阿母不就全都知道了!
成肃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问清楚了便径自去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