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狸奴也不知哪来的直觉,背后一下子汗毛倒竖,争气地睁开了眼。
  面前人身材高大,一身华丽的黑金铠甲,明亮得能看清甲片上倒映的火光。
  狸奴不认识这人,但觉得来者不善,只偷偷打量一眼便垂下了目光。
  那人扫了她一眼,语气中带着令人警觉的威严:“一番鏖战尚能保全性命,小郎君必然不简单。”
  狸奴语塞,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又问道:“多大了?”
  “十五了。”狸奴故作老实地答道。
  “是谁的部下?”
  狸奴知道他问的是将领,隐隐觉得不对劲,便含糊道:“王阿毛。”
  那人竟轻笑一声:“是你的火长?”
  狸奴似是而非地点点头。
  那人不再询问,感慨道:“跟着寡人,受苦了。”
  ???
  寡人……是哪个?!
  第24章 庾氏
  狸奴震惊得一动不敢动,只傻乎乎地笑着,恨不能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还能是哪个!
  有人给她拿来干净的衣服,她也老老实实地换上了,但是心中始终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她——居然上了庾慎终的贼船?!
  现在跳下去,还来得及吗?
  船行渐远,回望烟火缭绕的战场,仿佛是一场梦。
  庾慎终败逃,这一仗是义军得胜了,他们大概会欢欣鼓舞地庆祝罢?可是,三叔找不到她,会不会认为她已经死了?他一定会为她伤心的……还有江郎君,手臂上的五彩绳结还在,这是他亲手系上去的,他会不会也伤心呢?
  狸奴跟兵士们挤在船舱上,辗转反侧不成眠,一下没忍住,便悄悄抽咽起来。
  “哭什么!”旁边的大汉睨她一眼,脸上的横肉一颤,“别这么丧气,被林郎君听到了,当心他把你扔下去喂鱼!”
  狸奴被吓得一噎,张口欲问林郎君是哪个,蓦然想起自己的处境,便默不作声。
  没成想那大汉竟是个话痨,看狸奴面生,又问她是怎么上船来的。
  狸奴谨慎道:“我之前落水,恰好看到主上这艘船,便追过来了。”
  “难得你一片忠心,”那大汉看她的目光郑重了许多,“怪不得主上开恩让你上船来。”
  狸奴点点头,不欲多言,蜷成一团装作睡着了。
  那大汉倒也识趣,转个身没多久便呼呼大睡。
  夜长天色总难明。
  义军于晼晚洲大获全胜,截获了数十艘敌船,俘虏了近千名敌兵,收集的铠甲兵械更不计其数。
  成誉穿过正忙着搬运尸首的人群,纵身跳到主帅所在的旗舰,一眼便看到江岚正在与李劝星交谈。
  “李将军,江郎君!”成誉忧心忡忡地上前,问道,“你们可曾见到狸奴?”
  “小娘子不是在郎君船上?”江岚惊讶道,“怎么,她不见了?”
  李劝星对这小丫头印象深刻,想到她是成肃的女儿,顿时心头一紧,道:“赶快号令全军留意,务必将她找出来!”
  “我明明让她待在船上,可如今那船已经沉了,不知道狸奴又去了哪里!”成誉焦躁地站在舷边,月色凉薄,炬火映天,浩荡的江面夹杂着明光与暗影,波涛声声掺杂着兵士的叫嚷,如蚁噬般令人心神不安。
  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军中仍未有狸奴的消息。成誉一颗心凉了半截,仍固执地追问道:“江中呢?打捞上来的……”
  他不忍说出“尸首”二字,顿时红了眼。
  是他没有照顾好狸奴,明明可以将她留在寻阳……他看着她从小长大,一直将她当作自己的孩子,她那么聪明,还会点武艺,浮水也不错,怎么可能……不可能!她一定还在哪一个角落里等着他们呢!
  “将军,再仔细找一找罢!”成誉焦急道。
  李劝星不忍看他,道:“庾贼已往巴陵去。天色将明,我军得速速赶上。”
  成誉刚想再劝他,有传令官上船来报,寻阳城遭叛军偷袭,昨夜陷落了。
  众人大惊,这下更没工夫考虑狸奴的事情。后院起火,实在是不能坐视不管。李劝星与诸位将领商议一番,便决定暂且回军,先平定了寻阳城再做打算。
  成誉背过身,望着苍茫江水,默然无语。
  ————
  庾慎终军中,狸奴在内心哀叹了千回百转,尽力劝说自己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西征的目的是讨伐庾慎终,她现在就跟庾慎终在一艘船上,岂不是离这个目标更近了?她心里退堂鼓敲得咚咚响,终究敌不过这艘船劈波斩浪的步伐。
  清晨第一声鸟叫响起时,晼晚洲已被远远地甩在视野之外了。
  “多亏了主上圣明,开战前早派人去打寻阳城,如今逆贼自顾不暇,不会来追了。”
  狸奴走出舱门便听到有人在议论。她这艘船上的士兵不过百余人,临时编制了小队,一大早她便被发配到甲板上执勤。
  听了这番话她心里一沉,按理说义军确实该追击,难不成寻阳城真的失陷了?那义军什么时候才能赶过来……
  “哎哎哎,眼睛长哪儿去了?看路!”一声暴喝传来,狸奴抬头一看,原来是军中管着她的队主,正皱着眉让她靠边站。
  狸奴不由得被他身旁长身玉立的年轻郎君吸引了目光,无他,这人相貌实在是好看,称得上风度翩翩,纵使穿着一身银锁铠甲,也遮掩不住眉宇间淡淡的儒雅之气。
  见有人盯着他看,那郎君微微皱眉。
  队主连忙赔笑道:“昨夜刚从江里捞出来的小兵,郎君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转头瞪了狸奴一眼:“还在这碍眼?”
  狸奴识趣地抬腿要走,却被那郎君叫住:“跟我走一趟。”
  狸奴大骇,她怎么得罪他了?
  那队主也一愣,旋即对狸奴道:“听到郎君命令了?规矩点!”
  那郎君瞥她一眼,沿着舷梯往飞庐去了。
  狸奴硬着头皮跟上,四下打量一番,竟走到了军中议事的场所。
  “陛下,王妃的身子还不见好吗?”那郎君向主位上一人恭敬行礼,问道。
  庾慎终见他来了,紧皱的眉头舒缓了些。
  昨夜黑灯瞎火的,狸奴只知道这乱臣贼子身材高大,没看清他的面貌,如今偷眼一瞧,竟与想象中迥然不同。
  他三十出头,正值壮年,可眉目间却氤氲着挥之不去的愁云,让原本剑眉星目的英俊面孔平添了几分戾气。
  一提到“王妃”,庾慎终焦躁地摔了摔手中的簿册,语气中满是不耐烦:“带着这么个拖油瓶,好吃好喝伺候着就算了,还动不动就出毛病。还有她那个女儿,哭闹起来隔着几层门都听得到。我受不了了,女人可真是累赘!”
  “陛下息怒,”那郎君示意周围的仆役给庾慎终倒茶,“她毕竟是魏王妃,看在魏王的面子上,暂且照顾她又何妨?”
  庾慎终恨恨道:“真想把她们扔到江里喂鱼!”
  “陛下又在开玩笑。王妃是汝南袁氏的贵女,为这种事情开罪于袁氏,那可就得不偿失了,”那郎君笑道,“属下今早在军中看到这兵士,倒像个手脚利落的人,不如先让他照料王妃。等到了巴陵,再作打算。”
  庾慎终瞥了狸奴一眼,点点头,道:“等到了巴陵……就让她们留在那里罢。”
  那郎君将狸奴带到王妃的住处,似乎是才想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狸奴脑子一抽,脱口而出:“柳元宝。”
  那郎君也不甚在意:“行,如果这里有什么事情,务必告诉我。”
  狸奴点头如捣蒜,内心却慌得不得了,这人是谁啊,她又怎么去找他!船上的士兵好像都认识他,庾慎终对他也很亲近,但是,他是什么人?
  压下满心疑虑,狸奴敲了敲门,里边没人应,便径直推门进去,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榻上的妇人闻声转过头,露出一张苍白憔悴的病容,即便如此,狸奴也从那横波秋水间窥见其人往日的风华。
  魏王妃袁氏,不就是大魏天子的袁皇后吗?
  “奴奉主上之命,前来伺候殿下起居。”狸奴垂眸,尽量规整地一施礼。
  袁皇后看了她一眼,不应声。狸奴大着胆子打量一圈,舱室里的设置十分简单,卧榻前的桌案上摆放着一碗汤药,看上去已经凉透了。她记得刚才庾慎终说过,袁皇后还有个女儿……
  袁皇后卧榻内侧,有一团鼓鼓的红色襁褓,勉强可看到婴儿的脑袋。
  狸奴不解,靠得这样近,不怕过病气给婴儿吗?
  “殿下该喝药了,奴这就去热一热。”狸奴只觉得这屋里沉闷得很,端了药碗趁机出去透口气。
  她找到灶头,守着药罐加热的档口与一旁的兵士闲聊,忍不住问道:“魏王妃经常生病吗?”
  “可不是!听说从寻阳到江陵,再从江陵到现在,路上一直病怏怏的。”
  “哦……”狸奴若有所思,“那魏王在哪里?怎么不见他来看看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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