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世上估计除了钟楚寒,再没第二个人敢这么玩。
他拜入钟楚寒门下许多年,却始终好似隔着冰冷而厚重的茫茫大雾,无法真的看透对方。
虞清宴轻轻咬唇,犹豫了一下道:“要不要逃跑?”
这不是虞清宴第一次对他说这样的话了。
但与上一次的斩钉截铁不同,这一次,他很敏锐的在她语气中捕捉到了一丝迟疑。
她不想走。
她也不再在私下里与他说话时,对钟楚寒直呼其名。
从今往后,问剑峰将不仅是他曾经的师门,而同样也是她的师门了。
除他之外,她身边还会有其他真心相待之人。
而他身边,或许就只有她了。他为什么要任由其他人往她的身边挤?
一股冰凉而萧索的意味漫上云翎心头,化作浓重到不可消散的占有欲。
他不是好人,也并不大度。
无论当年到底出于什么原因,既然他可以叛出师门一次,那么他就可以带着这个少女,叛出师门第二次。
人心难测,到时无论陆执、季君琰、又或者那个顾未然,还能像现在这样毫无芥蒂的对待她吗?
他们可以相依为命,他一定会对她千万般珍重。
可是……
想到这里,云翎又不由得有些惶然了,这真的是眼前这个少女想要的吗?
如果跟他在一起的最终结果只能是千夫所指,众叛亲离,那他还要不顾一切的将她绑在身边吗?
还是更期盼她能其乐融融,岁月静好?哪怕他一人茕茕孑立?
而且他如今连实体都不能长久维持,又如何万无一失的护她周全?自然是留在钟楚寒身边更为稳妥,更不会有人敢欺负她,给她气受。
虞清宴长久的得不到回应,心里慌得如同长了草:“云翎?”
“不必。”云翎缓缓的道,“以钟楚寒如今的修为,若是真的被他盯上了,那即便跑到天涯海角也没有用。”
“反而如果他没察觉,你这么一跑,无异于自曝其短,打草惊蛇。”
“既然他不发作,那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相安无事即可。”
虞清宴:“……”
虞清宴闻言,几乎是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她顿了顿,又道:“云翎,问剑峰的继承衣钵,真是那个意思吗?”
“我觉得,你跟师尊师尊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不知,我不记得这个,或许只是他在试探你,又或许……”
又或许……
是真的。
记忆中,他与钟楚寒的最后一战,彼此都没有分毫留手。
是不是为了夺修为不知道,但他的确是动过杀心的。
即使到现在,在他内心最深处,依旧残留着对钟楚寒无法磨灭的怨念,所以才会猝不及防的被离魂问心术激发出来,甚至影响到虞清宴。
可他跟钟楚寒之间的恩怨,到底是谁的错呢?
他一直坚信,如果不是钟楚寒先做出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容忍的事,触到他的底线,那即使对方待他再严苛,他也绝不会置师徒情谊于不顾。
但是现在,他却头一次有些不确定了。
即使接触时间不长,他也看得出来,虞清宴那几个师兄,俱是霁月光风,情谊深重之人。
一个道貌岸然的师父,当真能教出这么多光明磊落的徒弟来?
那如果是他的错,如果是他的错……
钟楚寒杀他是他咎由自取,他最后是心甘情愿死在太微剑下的……
这个念头自心头一闪而过,云翎忽然头痛欲裂,仿佛触及到什么内心最深处不可言说的隐秘。
他却蓦地轻笑了一声:“即便真有误会,五百年了,也不是轻易可以消除的。”
虞清宴保证:“我会帮你的。云翎,我觉得师尊他虽然看起来冷酷,但也不是个不近情理的人。”
“如果你们可以冰释前嫌的话,说不定……”
“说不定他还可以一起帮忙想办法,让你彻底获得实体,脱离玉佩。”
冰释前嫌?
如果可以冰释前嫌,他与钟楚寒又何至于走到兵戎相见的那一幕。
至于彻底获得实体,以他如今状态,除却夺舍一途,那更是痴人说梦。
到底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再厉害也还是有天真的时候。
想法永远比现实美好。
这样想着,云翎也并没有打击虞清宴。
他笑嘻嘻的道:“那好,有劳小妹妹费心了,若是真有误会,只要钟楚寒愿意原谅我……”
他顿了顿,道:“我便是三跪九叩,向他谢罪也无妨。”
虞清宴:“……”
可若是没有误会……前世今生,他云羡舟可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
第90章 问心(4)
试剑锋。
南宫鸿踏过层层落叶,来到一个少女身旁,皱眉道:“卓师妹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卓玉婉闻声回头,笑道:“听闻邵师叔至今仍将自己关在房中,除了你之外谁也不见。所以师父要我过来,向你打听一下邵师叔的情况。”
南宫鸿客客气气的道:“有劳掌教关怀了,但师父的情况,未得允许,请恕我不便泄露。”
卓玉婉沉默了片刻:“这才几日未见,南宫师兄似乎与我生疏了不少。”
南宫鸿看着她,缓缓道:“除却临江陆氏,三大世家彼此之间知根知底,既然无羞可遮,再挡着块遮羞布,可就难看的很了。如果师妹此来,是为了关怀师父,那你已经关心过了。”
“可如果是为了旁的,还请你免开尊口吧。”
南宫鸿作为九都南宫氏家主独子,且天赋不俗,自幼在家中说一不二,受尽宠爱,脾气与傲气都不是一般的大,说话自然不耐烦与人打太极,开口就很直白。
卓玉婉心中不悦,可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依旧笑着道:“邵师叔脾气火爆,他门下弟子倒是一个赛着一个的好涵养,张师兄作为邵师叔座下大弟子,为避免两峰之间矛盾,不敢说什么也就算了。”
“不过那日情形,你我可是亲眼所见。”
“虽说当时邵师叔与太微师叔并未动手,可谁强谁弱,明眼人哪个看不出来。”
“你心里,就真的没有一点儿不舒服?”
“那又如何?”南宫鸿轻哼了一声,“太微剑尊再厉害,他太微门下再风光,人家无心收我,我南宫鸿堂堂男儿,也没必要上赶着讨人嫌。”
“何况,我还是当时拜师那句话,若非父命难违,我此来苍穹山,本意也不是为了拜入问剑峰。”
“南宫师兄好气魄,只这一点,你便比司空祁强。”卓玉婉轻轻拍了拍手,“可你既然真心拜邵师叔为师,邵师叔如今又这般信任重视你,甚至胜过座下大弟子,那你不更应该为师父分忧,岂可看他郁结于心。”
南宫鸿没有说话。即使明知卓玉婉有挑拨之嫌,可对方的每句话却都在点子上,让人无法辩驳。
这也是他最不喜欢卓玉婉的一点。
这个少女似乎永远都能抓住人内心深处隐秘而不可言说的阴暗之处。
比如,他是不一定要拜入问剑峰。
可他自幼身份尊贵,所得到的无一不是南宫氏最好的。自然不能甘心永远技不如人。
自然不能甘心永远仰望别人,永远屈居人下。
太微剑尊站在遥不可及的高山之巅,连带着他的每个弟子都高人一等。
甚至,他那个在整个九都不可一世的父亲,却需要诚惶诚恐的对着元婴期的陆执赔笑脸。
堂堂一个合体期的修士,微微躬着腰请对方上座,只因对方是太微门下。
那是他的心灵第一次受到震撼,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九都南宫氏并不是修真界最了不起的。
第一次尝到嫉妒的滋味。
他不止一次幻想,凭着自己的力量,超越太微门下每一个弟子。
可直到真的拜入苍穹山,他才切切实实意识到,这个想法有多么难以实现。
在百岁结婴即可算是绝世天才的修真界。
十五六的金丹,十七八的元婴,二十来岁的化神,于太微门下,却几乎是层出不穷,甚至可以说无一例外。
可他如今已经十六岁,却依旧只是筑基巅峰的修为,短时间内似乎也没有结丹之望。却还妄想与太微门下争锋?
理想与现实碰撞,将他从小到大的骄傲粉碎殆尽。
南宫鸿心底几乎是难以克制的升起一丝烦躁之意。
他愈发不欲与卓玉婉多言:“师门尊长之事,我即便有心也是无力,卓师妹若无其他事还是请回吧。”
这已是近乎直白的逐客令了。
卓玉婉眸中闪过一丝凛冽的机锋,脸上却还是笑容温婉,十分痛快的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南宫师兄了。”
说完,她微微一礼,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又停下来,意味不明的来了一句:“问剑峰那晚的烟火,我可觉得极是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