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到那片怪石嶙峋之所,她就不禁犯了愁,悄悄对云翎道:“不会还要再经历一次幻境吧?”
虽然最后可以破开幻境,但那感觉实在是让人不舒服,而且也过于耽误时间。
云翎沉吟了一下道:“这里是钟楚寒的地盘,应该不会没有感知,要不你叫叫他试试看?”
怎么个叫法?
虞清宴犹豫片刻,将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扯开嗓子喊了几声“师尊”。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天地间,让虞清宴觉得莫名尴尬,可钟楚寒没有回应。
“算了算了……我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虞清宴叹了口气,正准备咬牙再经历一次幻境时,眼前场景倏然起了变化。
红梅白雪。钟楚寒独立其中,长身玉立,乌发如瀑。
明明应该是美轮美奂的一幕。对方身侧却仿佛有经年累月的寂寞缠绕,挥之不去,朝暮相随。
那种孤寂深入骨髓,连虞清宴都不自禁受了些影响,她下意识放缓脚步,来到钟楚寒身边,轻轻叫了声“师尊”。
钟楚寒应了一声,淡淡拂落衣袖之上的一瓣梅花,问道:“何事?”
虞清宴稳了稳心神,将陆执的事情告诉他。
可是钟楚寒的表情甚至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只淡淡回了一句“知道了”。
知道了。然后呢?
虞清宴诧异:“师尊不管吗?”
钟楚寒平静反问:“有人逼他吗?”
虞清宴:“……”
钟楚寒:“若有人逼他,我自然会管,可若是他自愿,便随他去吧。”
如此平静、冷淡的反应。大出虞清宴意料之外。
钟楚寒愿意护着她时,便是最可靠的避风港。
可这个人一旦冷漠起来,却又如寒冰雪刃,刀刀割人性命。
虞清宴垂眸,在心里问云翎:“为什么?”
这句话问得有些没头没尾,但云翎几乎是立即理解了虞清宴的意思。
他的声音里划过一抹嘲讽:“你期冀中的神明,什么样?”
高高在上,冷眼看红尘众生,不因个人好恶而偏私。
雷霆雨露,俱是恩赐,俱只在他一念之间,凭他一言而决。
这才是神,这才该是真正的太微剑尊。
虞清宴死死咬着唇:“不管陆师兄愿不愿意,我惹出的事儿,不能让别人来替我受过,如果师尊不管,那我自己去。”
这句话出口,钟楚寒仿佛终于提起了一丝兴致:“你去什么?拉阿执回来,还是跟邵煜道歉?”
虞清宴没回答,她当然不愿意去向邵煜道歉,她坚定的认为自己没错,但是如果一定要走这一步的话,那去道歉的人更不应该变成陆执。
空气凝滞。
片刻后,钟楚寒又道:“你很喜欢阿执。”
是陈述,而非疑问。
虞清宴心情复杂,却没有否认:“不可以吗?我不但喜欢陆师兄,我还喜欢季师兄和未然。他们都是我值得交付性命的朋友。”
钟楚寒对于这个答案未置可否,只轻声道:“可你真的了解他吗?”
季君琰、顾未然、加上虞清宴和当年的云羡舟,陆执是他所有徒弟中最省事,也最薄凉的。
这个徒儿,从来不会给他惹麻烦,更不会有分毫忤逆于他。哪怕他其实并不在意麻烦,也不如何关心徒弟是否听话。
曾经鲜衣怒马,一夜看尽长安花的桀骜少年,遭逢巨变后,将锋芒收敛的干干净净。
他轻付温柔,却不肯再交托真心。
他只能做别人的依靠,却不愿去依靠别人,更不愿别人看到他的痛苦狼狈。即便……是对着自己这个师尊。
但虞清宴并不理解钟楚寒话里的意思,她此时满心想的,都是如何阻止陆执替她去向邵煜道歉这件事儿。这事在她看来,无比荒谬且不可理喻,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不管我是否了解陆师兄,可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全程与他无关。”
“更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拿这件事来逼迫他。”
少女语气铿锵,掷地有声。
对上钟楚寒泠然似冰雪的眼睛,也毫不示弱。
真的很少有人敢这样直视他。
钟楚寒忍不住想,虞清宴这种行为,如果放到别人那里,至少也要斥她个不敬尊长。
不过他少年时不喜规矩,如今门下也几乎没有规矩,这样反而更对他的脾气。
良久,钟楚寒开口,语气平静,轻描淡写:“好,如你所愿。”
虞清宴:“……”
第70章 冲突(4)
在镜花水月外见着陆执的时候,他满身冰霜气,匆匆而来。
仿佛才跨越了漫天风雪。
可同虞清宴擦肩时,他微微颔首,未语而先笑,神情动作与往昔半点儿无异,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吗?他真的什么都不介意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谁愿意被辜负,被放弃,甚至被拉出去挡枪?
钟楚寒那句“你真的了解他吗”,忽然在耳边回响。
虞清宴心情复杂,低声道:“陆师兄,抱歉。”
陆执脚步顿了顿,淡淡道:“我没有答应,小师妹,你和未然太着急了,其实即使你不来找师尊,我也不会答应。所以没什么可抱歉的。”
真的吗?陆执并不打算理会苍穹山那些人的意见,就只是她和顾未然太着急了?
虞清宴眨了眨眼,想再说些什么。
陆执却已经笑了一声,温言道:“先回房吧,我去找师尊,有事之后说。”
言毕,转瞬不见了踪影。
虞清宴站在原地,怔然半晌,在心里问云翎:“你觉得陆师兄生没生气?”
“我猜他宁肯去被邵煜刁难,也不愿以这种方式找钟楚寒撑腰。”云翎半开玩笑的道,“男人嘛,遇上点事儿就找长辈,成什么样子。”
“那换你怎么办?”虞清宴撇撇嘴,问道。
“我去的话,用不着钟楚寒,估计也能把邵煜再气吐血一次。”云翎笑嘻嘻的道。
十七岁之前,钟楚寒再严苛,他也是记吃不记打。
外人跟前死撑面子,阳奉阴违,气死人不偿命,哪怕回去挨自己师父的罚。
虞清宴皱眉:“意思就是,换做是你,你会去?这不明摆着吃亏呢吗?”
云翎嘲讽道:“你觉得那些人既然下定决心来找你,还会给你拒绝的可能吗?与其最后被他们牛不喝水强按头,还不如自己痛痛快快的答应,给彼此留点儿情面。”
虞清宴:“那陆师兄他……”
云翎道:“所以别再纠结了,你来找钟楚寒也没什么问题,如果他不出面,陆执就算真不想去,最后也拒绝不了。事已至此,有话就让他们自己说吧。”
虞清宴:“……”
…………
钟楚寒没有回房,他依旧站在那片雪地中,清冷淡漠,无波无澜。
也不知见没见到陆执过来。
陆执就径直在满地冰雪中跪下了,带有浑厚灵力的雪瞬间刺得他膝盖生疼,犹如刀割斧凿。
陆执不着痕迹的用指尖触了一下膝盖,低声叫了句“师尊”。
钟楚寒淡淡“嗯”了一声,然后就没有了下文,也并不叫起。
陆执只得继续跪着。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刀割斧凿变成了撕心裂肺,陆执额上渐渐起了细密的汗珠。
此处花鸟风雪皆为钟楚寒洞虚期灵力所化,他一个化神,再撑下去,这腿只怕就不用要了。
一时间,陆执有些拿不准钟楚寒心中所想了。
师徒多年,他不是没有尝过自己这位师尊的教训,但对方绝不会损伤他的身体。怎的今日……
陆执并不认为由他代替虞清宴去给邵煜认错这事,至于让钟楚寒动怒。
事实上,除了五百年前那个人,这世间之事,能够牵动太微剑尊情绪的屈指可数,基本没有。
陆执犹豫,试探着再叫了一声“师尊”。
钟楚寒依旧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那就是打定主意让他跪。
陆执睫毛颤了颤,抿着唇不吭声了。
镜花水月中不辨晨昏,也不知又过了多久,陆执左腿膝盖处终于不可抑制的传来“啪”的一声。
那声音极轻微,但以他和钟楚寒的修为,听来又格外清晰。
所幸随着这一声,钟楚寒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身上。
太微剑尊眉目清冷,即便到了此刻,声音里还是听不出任何情绪:“疼吗?”
陆执:“……”
如果面前站的不是自己师尊,陆执几乎要笑出来了。
他垂下眼睑:“师尊所赐,于弟子俱是恩典。”
常年身在云端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没有脾气。他就算跪着,就算膝盖剧痛,也依旧是腰背挺直,宁折不弯。
此时此刻,他又有些像云羡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