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送我替身后 第47节
诸子百家都有各自称谓,墨家之主称钜子,巫山之主称东君,而兵家之主,冠以大将军王的称号,珑玲记得,自从尉迟武死后,继承这个位置的人是——
尉迟武的第十子,尉迟肃。
人如其名,此人个头与梅池春相仿,但身躯却壮硕得如一座石山,算得上英武的面庞因常年风吹日晒而呈小麦色,浓黑长眉间锁着一股肃杀之气。
面相一看便知,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武夫。
“殿主。”
鸦九扶了一把蔺青曜,低声道:
“尉迟肃实力如渊,是这代兵家命将中的佼佼者,霍启之前提过,他最厌恶的就是邪魔外道,即便我们能强行调动辟兵营,恐怕也只会激怒尉迟肃,以他的实力,一怒之下全都杀了也不是没可能,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同他起正面冲突。”
尉迟肃冷眼扫过遍地尸骸,逡巡一周,落在剑端滴血的珑玲身上。
他的目光似一口看不见底的古井。
“是你杀的?”
梅池春刚想开口试图转圜一二,就听珑玲干脆利落答:
“是。”
“为何对我兵家弟子痛下杀手?”
“玄武院院尊霍启无故抓走我的人在先,我为救人而来,霍启亲口说只要在演武场上人数最多即胜,中途见我们胜算颇大,又当场食言,亲自上场动手,所以我杀了他。”
珑玲告知始末后,就做好了迎战准备。
她不指望尉迟肃能跟她讲道理。
他父亲尉迟武,就是个暴躁嗜杀,言而无信的兵痞,当年若非梅池春节制兵家弟子,这些兵家命将的行事作风与匪贼其实并无两样。
果然,他静默无言地看了珑玲好一会儿,忽而挥动起手中那把足有六尺的大刀!
珑玲自当全力迎战,并且使出了方才与霍启对战时悟出的那一招。
幽蓝剑意骤然扩张成密密麻麻的剑雨,镇静有序的剑路下藏着凶悍无匹的杀意,在半空中与尉迟肃的大刀相撞,整个谷底都在这样的撞击下微微颤动。
轻甲和头盔在回震中断裂,露出底下薄如纸片,却韧而不倒的身躯。
乌发在狂风中翻飞,一如她身后女武神雕像上的长缨。
尉迟肃的眸光被幽蓝剑意映亮。
“此招何名?”
“无名。”
“势如猛虎,却又举重若轻,这一式,当称「虎尾」。”
……怎么还给别人的招式起上名字了?
底下的梅池春面露古怪之色,说不上何处不对,但是,尉迟肃的父亲尉迟武是自己亲手所杀,这一点梅池春比谁都清楚。
他相信尉迟肃也很清楚。
二人打得如火如荼之际,梅池春放眼远处,在那队跟着尉迟肃而来的亲卫中捕捉到一个身影。
指间六气运转,凝成的一滴墨汁化成指甲大的小人。
此术乃儒家术式,名为墨傀,由儒家弟子的文心墨魂所化,梅池春全盛之时,墨傀能暴涨至十数丈高——
不过现在也就比米粒大不了多少。
因此无人注意到,这样一滴墨汁大小的傀人穿过人群,翻上了大将军王的副将,公孙秉的肩头。
「许久未见,阿秉,看来你这十年来混得不错,既然这样,替我向玉皇顶大师兄江载雪传个话,否则我就把‘你夫人是尉迟武诈死的小老婆’这件事,告诉尉迟肃,明白吗?」
队伍中,面容儒雅的副将露出见了鬼似的表情。
梅池春脸上原本带着点被公孙秉惊恐神色取悦到的笑意,但在他收回视线,抬头看到珑玲剑抵着尉迟肃的心口一路下坠时,那点笑意蓦然消失。
尉迟肃无疑是四境灵修,珑玲除非恢复至全盛状态,否则绝不可能将他逼至这种情形。
如果能,那么只有一个答案——
两道身影如流星掠过上空,重重坠落在演武场中央的女武神神像下。
尘土飞扬,尉迟肃仰面朝天,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底,倒映着那尊自幼虔诚供奉的神像,和这个与女武神神像有四分相似的少女。
剑尖已刺穿他衣袍,却被他凝出的六气阻拦,无论如何都不得寸进。
“你,叫什么名字?”尉迟肃问。
珑玲细眉拢起。
“珑玲。”
一旁的蔺青曜见状简直火冒三丈,怒喝一声:
“跟他废什么话!”
语罢,蔺青曜掌中再度聚起灿金灵气。
尉迟肃瞥了他一眼,之前被珑玲挑开的长刀倏然回至他手中,朝蔺青曜荡开一股强劲灵流,如扫落叶般将他攻势逼退。
蔺青曜何时受过这等屈辱,指骨作响,正欲并指掐诀召辟兵人听令,却被侍从拦下。
“殿主三思!您能调动辟兵人这件事不可轻易暴露人前!三思啊!”
珑玲知道如今的自己绝非尉迟肃的对手,见势也放下杀念,起身退了几步。
尉迟肃见蔺青曜未有动作,回过头,迥然目光重新落在珑玲身上。
“珑玲姑娘,是否婚配?”
珑玲面上困惑之色不加掩饰。
这人莫名其妙问这个干什么?
没等她回话,她身后的血衣少年先一步幽幽开口:
“真是不巧,珑玲姑娘与亡夫情深义重,没有旁人插足余地呢。”
尉迟肃仍不错眼地看着珑玲,沉声道:
“巧得很,既是亡夫,那就是暂无婚配。”
“珑玲姑娘今日在死生冢大
开杀戒,事出有因,我不予追究,但是这两个人——”
尉迟肃手中大刀直指梅池春和蔺青曜的方向。
“一个与玄武院勾结,拿我兵家弟子的性命来成就他的邪术,另一个,有可能是我的杀父仇人,这二人我不能放过。”
珑玲握紧了手中满是缺痕的新剑。
“我若非要救人呢?”
尉迟肃静静看她。
“可以。”
“若珑玲姑娘愿意下嫁于我,这二人,外加百箱珠玉,万两乌金,皆赠姑娘。”
珑玲:“……啊?”
数丈之遥,衣色赤红的少年眼如寒潭,神情冷得惊人。
第30章
珑玲自幼被人说成怪胎,今日才发现,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一回她才终于正眼打量了尉迟肃一遍。
此人面容肃然,目光如电,观面相就知道,既不是那种耽于酒色的无能之辈,也不是情窦初开没见过几个女子的青瓜蛋子。
思忖片刻,珑玲抬头问:
“杀父之仇,还有这么多条兵家弟子的性命,只要我嫁给你,真的能一笔勾销?”
尉迟肃负手道:
“这就是我的事了,珑玲姑娘只需考虑,嫁与不嫁。”
不远处,旁观着这一幕的蔺青曜面色沉沉,疑心这个尉迟肃是不是认出了她司狱玲珑的身份。
兵家尚武,尤其这个尉迟肃,是个与他父亲截然不同的人。
他醉心武道,执掌兵家以来虽不说有什么功绩,但兵家匪气在他的整顿下一扫而空。
十年来,九州鲜少听到兵家作乱,倒是兵家所辖的昆仑山一带,但凡有邪祟侵袭,身为兵家大将军王的尉迟肃都会亲自带兵平定邪祟之乱。
有人说这个尉迟肃行事正直,也有人说,兵家这是在养精蓄锐,待来日卷土重来。
按照后者设想,尉迟肃今日之举就不难理解了。
“你在迟疑什么?”
蔺青曜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他回过头,那个和梅池春确有六七分相似的少年唇色苍白,漆黑发丝被汗水润湿,发梢锐利,眼底逐渐弥漫有暗色蔓延。
“你有带她离开这里的余力吧?为何不动,为何坐以待毙?”
他的眸光忽明忽暗。
“莫非你是觉得,反正珑玲在外没有靠山,闹够了终究会回到巫山,所以,如果她真的嫁给尉迟肃,兵家就能为巫山所用,更准确的说,是为你所用?”
那双眼虽在笑着,睫下寒意却暗得望不见底。
蔺青曜几乎有种错觉,仿佛那个早该在十年前消亡的魂魄又重回人间,如从前那样,要继续阴魂不散地纠缠着珑玲。
“错了。”
蔺青曜语调冷酷:
“我无所谓尉迟肃能不能为我所用,也无所谓她嫁与不嫁——反正,不管她嫁给何人,她都是蔺氏的人,是属于我的东西,她注定为我而生,为我而死。”
他望着不远处认真思索的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