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送我替身后 第26节

  大伯娘一扫昨日寒冬腊月般的冷酷肃杀,神色犹如春回大地,满腔热情地握住了梅池春的手。
  “你这孩子,这多破费啊,这屋子建来是给珑玲住的吧?我跟你说,你别看我们珑玲平日不穿金戴银打扮自己,但观她样貌性情,那也是爹疼娘爱的姑娘,绝对配得上你这番手笔,我看再修大点也无妨……”
  “说得好像你认识她爹娘一样,还不是让人家天天担水干活……哎呦。”
  嘀嘀咕咕的秀秀被大伯娘拍了一巴掌。
  梅池春似笑非笑地听着。
  有了这条出手阔绰的优点,梅池春在大伯娘眼里一下子变
  成了一尊镀了金身的神像,用晚膳时,更是不吝好酒好菜招待。
  秀秀气得狂吃橘子,一副誓要把他吃穷的架势,珑玲却盯着他身上的衣袍瞧。
  “你之前穿的那身衣裳呢?”
  低头剥橘子的梅池春抬眸瞥她一眼,指骨嶙峋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剥。
  “怎么,这身不好看?”
  那倒不是。
  院中灯火朦胧,落在珑玲眸中的少年身量挺拔,肩宽腰窄,即便是穿这样一身粗布质地的衣袍,也因他举手投足间的从容仪态而显出一种落拓洒脱的风流。
  只是珑玲的目光穿过眼前人,脑海中浮现出记忆里那个总是衣袍灿然的身影。
  ——司狱大人,你们巫山真就这么穷,怎么每次见你都穿这一身黑漆漆的乌鸦衣服?不如早早归降我们兵家,红飞翠舞,流光溢彩,才衬得上司狱大人的威风赫赫嘛。
  珑玲没办法把自己和那些流光溢彩的华服联系在一起。
  但她印象中的梅池春,即便是在敕命鬼狱里一身素衣,耳垂上也悬着一对错金嵌绿松石的耳坠,晃晃悠悠,像他唇边闪烁的笑意。
  那样从头精细到脚的人。
  唯独身死那日,浑身衣袍被血浸透,冷白面庞上全都是擦不尽的血和泥尘。
  “阿拾穿什么都好看。”
  珑玲眸光真挚地答。
  梅池春原本随口一问,没料到她会如此郑重其事地回答,心下蓦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滋味,尚未辨清喜怒,就在她那乌黑浓瞳里看到几分游离出神。
  “这个给你,”珑玲递给他一个小瓷瓶,“用来擦皮外伤很好用,我问过殇医,说只要这几日别沾水,脸上不会留疤的。”
  梅池春摸了摸脸上在千机阁内留下的小伤口。
  那股滋味奇异的小火苗在心底呼哧呼哧几下,倏然熄灭了。
  “珑玲姑娘对我的脸好像很在意?”他皮笑肉不笑问。
  “你叫我珑玲就好。”
  珑玲余光瞥向他握着瓷瓶的手,他手背隐隐可见经络起伏,圆形瓷瓶被他那只大掌捏来捏去,仿佛下一刻就要碎了。
  她有些不解:
  “当然在意啊,这么英俊的脸,留疤了多可惜。”
  捏着瓷瓶的手顿住。
  梅池春有时实在怀疑,珑玲是不是早就猜到了他的身份,所以故意在这儿胡言乱语地迷惑他。
  他以前的确是自认神采俊逸,桀骜风流,但他从未在珑玲的脸上看到过任何羞怯动摇的小女儿神态。
  一身玄衣如墨的清瘦少女背脊笔直,目光坚毅,总是被一群裹挟着肃杀之气的鬼狱狱官围绕,她其实并没有那种上位者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但过于强大的实力又弥补了这点。
  独自一人发呆时,她看上去就和寻常十六七岁的少女没什么两样。
  眼神平和,又有些茫然,好像不杀人的时候就没有任何行动的方向。
  那时被关在鬼狱中的梅池春百无聊赖,会故意找茬逗她。
  ——你怎么从来不笑啊?
  ——你堂堂司狱,怎么这么爱打扫这些审讯完遍地是血的烂摊子?
  ——那个蔺青曜对你态度那么差,你别理他了,理理我呗,我肯定比他对你好。
  通常提到蔺青曜时,那个少女才会有一丝反应。
  ——少主是我要一生效忠的对象,没有人会比他更好。
  回忆中的剪影与此刻的她重合,梅池春很想用法家的量罪尺来问问她,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他踢了踢一旁快吃成黄橘子人的秀秀,不耐烦道:
  “去洗碗。”
  秀秀满手汁水,瞪圆眼反驳:“凭什么我……”
  “屋子搭好,你住一间,我住你现在打地铺的正堂。”
  居然还有她的份?
  秀秀顿时把反驳的话咽进肚子里。
  她上下打量着梅池春,算了,冒牌货何必为难冒牌货,看在新房间的面子上,她暂且容忍他一日。
  随后一抹嘴,高高兴兴地去厨房刷碗了。
  珑玲有些意外,她之前听梅池春跟工匠说搭两间房,没想到是给秀秀准备的。
  想了想,她道:
  “其实你可以……”
  “我腰不好就喜欢打地铺,你有什么意见?”
  珑玲见他满脸不耐,又不知为何生起气来,只好顺从地摇摇头。
  有房间不住非要睡正堂地上,她还能说什么?
  梅子舆晚上喝了几杯酒,有些上头,完全忘了白日的教训,此刻搭着他肩膀笑容微妙:
  “腰不好?看不出来,兄弟,你这深目高鼻的,没想到也是个银样镴枪……”
  梅池春微笑着勾住他脖颈,收拢力道,同样半醉的梅大伯看着儿子涨红的脸,叫他不能喝就少喝点。
  夜色渐深。
  梅宅诸人都陆陆续续歇下后,珑玲也推开了小屋的房门。
  一日时间,即便是墨家这些善于机巧的工匠也无法做到尽善尽美,但就算只是一个雏形,珑玲左看右看,都觉得欢喜。
  屋里几乎没有什么陈设,只来得及添置一张床,一个桌子。
  即便如此,床上的被褥用的也是最好的面料,枕头松软,底下似乎是塞了个香包,被褥掀开,有柔和干净的淡香飘出。
  但这些其实都不是最让珑玲在意的。
  她回身走到门边,上面悬着一把小锁。
  这样的一把小锁自然挡不住任何灵修,然而在寂静黑夜中,珑玲郑重其事地将它锁上,仿佛锁的是巫山寝殿外那道拦不住蔺青曜的屏障。
  其实以她那时的境界,只要她想,天下何人拦不住呢?
  反而是灵气被封的现在——
  珑玲看着那把锁想,这次,她可以做自己的主了。
  -
  梅家的新屋盖了几日,墨家的守城战就打了几日。
  秀秀和珑玲一个不必出城修灵讯柱石,一个没法去城外的乱葬岗,这几日无事可做,只能通过玄龟令观看这场守城战的进展。
  「三天了,这一波巫山巫者竟然还没退,真够顽强的。」
  「攻青铜城的最高记录是多少天?」
  「十日?」
  「九日吧,还是当年儒家创下的」
  「儒家外王亲自上阵都没能攻下青铜城,这次是谁那么头铁?」
  「好像攻城的是敕命鬼狱的狱官,虽然没看到有人用玄龟令拍下为首者,但这不显然是那个刚打败司狱玲珑的师月卿吗?」
  「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哪里不好,烧我们青铜城,算是白跑一趟了。」
  「天音云海」不仅能一对一传讯,还能捕捉玄龟令发出的公开言论,这个功能原本是用来给持有玄龟令的普通百姓向墨家求救的,但时间一长,大家发现平日也可以用它来闲聊。
  此刻从「天音云海」内集中送回的内容,大部分都是青铜城内百姓的闲言碎语,大家普遍情绪镇定,心态平和。
  珑玲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三日了。
  师月卿不会做无用功,季衍也不会允许师月卿浪费这么多时间和人力。
  他们在坚持什么?在等什么?
  “看了半天没什么好看的,这不很明显吗?我们青铜城外的守城机关对付十万巫者都绰绰有余,更别提眼下这三瓜俩枣的人,过不了几日他们自己就走了。”
  秀秀拽了拽凳子上面色微凝的珑玲。
  “走啦走啦,今日不是还要去逛街吗?”
  珑玲这才起身。
  “逛什么?”
  睡到将近午时才起的梅池春一边束发,一边懒懒散散地走来。
  珑玲见他眼下乌黑,极其关心地问:“昨夜睡得不好?”
  他极浅地弯了弯唇角。
  他上半夜在思考下次要怎么潜入墨家内城。
  下半夜在后悔当时为什么要为有自保能力的珑玲折返回来,没把千机阁闯到底。
  这种情况下,他没半夜起来把珑玲掐死就不错了,怎么可能睡得好。
  秀秀不满:“没看到我珑玲姐在关心你吗?珑玲姐还说待会儿要带你去逛街,你什么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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