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慕 第39节
“recall海洋餐厅……你要是不喜欢,我现在换。”
“换什么换!”反应过来自己情绪过于激动,纪时愿欲盖弥彰地轻咳两声,“都订好了,就别换了,再说,这家也还行吧。”
沈确装作没看见她快要咧到耳朵根的嘴角,微微扯唇,“那不换了。”
纪时愿的好心情被半小时后收到的短信消磨了大半。
是薛今禾助理发来的,就前几天临时不能赴约那事正儿八经地同她道了声歉。
纪时愿没忍住将她的长篇大论粘贴到文档上,发现足足有一千字,心里既诧异又钦佩,回复的话还是冷冰冰的,且颇具领导观感:【收到。】
撇开纪家大小姐的身份不提,现在的她勉强算是个打工人,打工人何苦为难打工人的道理她也懂,但架不住她想起那天坐了两个多小时冷板凳的糟糕经历后猛窜的怒火,这两个字已经是她目前能给出的最为友善的回复了。
对面很快又发来:【老师您看您最近哪天有空,今禾姐想在开拍前请你吃顿饭,当作赔罪。】
纪时愿可不信只是赔罪:【之前不是说想找我讨论一下剧本,现在这是改变主意了?】
薛今禾助理:【顺带讨论一下剧本内容。】
纪时愿:【我就是个编剧,没那么多行程,你应该问薛小姐哪天有空。】
纪时愿内耗不了一点,阴阳怪气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差点忘了,她的行程也做不得数的,只不准什么时候就临时加上了新安排。】
【我的大脑没打肉毒杆菌,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戏弄,所以吃饭就算了,有什么事,开拍后直接在剧组说吧。】
编剧要到剧组打卡是华瑞针对新模式拟定出的新规矩,方便让编剧通过演员的表演习惯、方式,包括呈现出的剧情张力,对后期剧情及时做出调整和改进。
而这意味着,接下来的三个多月乃至半年时间,纪时愿都要和这位传闻中“淡如菊”的95花接触。
纪时愿早就猜到薛今禾有背景,但没料到她背景还挺硬,不到五小时,这波冷嘲热讽加无情拒绝换来华瑞方美其名曰提醒实则警告的敲打。
林乔伊在电话用比人机还要冷酷的声音复述道:“薛今禾出演女主是投资方的要求,如果那边说要给她加戏,我们是没法拒绝的,朝颜老师要是想同她硬刚到底,华瑞就只能另请高明了。”
有那么几秒,纪时愿想学狗血八点档里的恶毒婆婆拿几千万的支票甩到这人脸上。
她要真硬刚,在北城有几个同辈能刚得过她?
纪时愿摁下怒火,“那你怎么回复的?”
“我让他滚。”
语出惊人,纪时愿脑袋上蹦出一个问号,不明白究竟哪个地方出了差错,才让林乔伊现在的说话做事比她还要冲动。
林乔伊突然急刹车,补充道:“本来是想这么回的。”
纪时愿不由松口气,也没追问林乔伊到底说了什么。
空气安静了会,林乔伊笑说:“愿愿,生日快乐。”
-
沈确临时有急事要处理,纪时愿一个人去的recall。
这家海洋餐厅虽没有评星级,但在北城也算位于高档餐饮行列,消费门槛高,平日里的生意不温不火。
提前一个月订的位置,位于餐厅的最佳观赏区,两侧、头顶被观光玻璃包围,不同种类的海洋生物自在畅游。
纪时愿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刷了会手机,中途给沈确发去消息,问他怎么还没来。
猪头三:【准备出发了。】
纪时愿:【哦。】
纪时愿:【别带生日蛋糕来,省的到时候一群人给我唱生日歌,尴尬死我。】
猪头三:【放心,蛋糕现在放在缦合。】
纪时愿还想往下回复一句,又觉没什么话好说,退出了聊天界面,一边在心里计算沈确过来要用的时间。
捱过半小时,她拿起包去洗手间补了下妆,回来的路上,被观光玻璃里成群结队的海洋生物夺走注意力。
周围灯光幽暗,在彩色珊瑚上错落成斑斑点点的光晕,沙虎鲨徘徊的位置沉着一大片邮轮残骸。
据说在几十年前,东海发生过一起沉船事故,抢救不及时,又是深夜,搜救难度极高,船上百人无一幸免,其中一人是这家海洋餐厅老板的妻子。
后来救援队在海里打捞了足足一个月,也没捞回几具尸体。老板是个情种,知道妻子喜欢海,为了怀念她,特地开了这么一家海洋餐厅,又委托多方关系,出高价买下残骸一部分,安放于此。
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时,叶云锦刚离世不久,所以即便那天的餐品很美味,也让纪时愿如鲠在喉。
自从叶云锦死后,海在纪时愿眼里,就是一个能将人拆食果腹的恶魔,它总是阴晴不定,掀起的滔天巨浪就像张开的血盆大口,轻而易举就能碾碎一条生命,以及一个家庭的幸福。
可每当她想起叶云锦被霞光笼罩着的温柔笑颜,她就会联想到那天的海是多么广袤,夕阳余辉洒在上面,泛起耀眼的粼粼波光,与海的蓝色交相辉映。
这是她的母亲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镜头,也是同她的最后一次链接,于是在她的幻想里,深海慢慢变成了母亲的子宫,有着包容万物的柔软力量。
她恐惧它,却怎么也无法再厌恶、憎恨它。
她想要靠近它,如同重新扑进母亲怀里一般。
她不知道沈确是误打误撞,还是早就看透了她的内心,才会在这个重要时刻带着她走进这片虚拟的海,全当为她将来能够彻底摆脱恐惧做缓冲准备,就结论看,都让她感到了绵绵的欢喜。
纪时愿在原地多看了会,回神后发现又过去整整半小时,沈确杳无音信,她猜测路上可能有些堵,或者临时又被什么事绊住了,就没打电话去问,十几分钟后,终于忍不住发去消息:【再不来我走了啊。】
威胁成分十足的一句话,等来的是空气。
她眉心紧拧,拨去电话,没人接,想问徐霖他老板怎么失踪了,发现自己压根没有徐霖联系方式,只好继续给自己洗脑“沈确一定会赶在零点前出现”。
餐厅营业到凌晨两点,然而不到十一点,人基本散尽,服务员每隔一段时间上前问要不要上菜,纪时愿只回“再等等”。
这一等直接等到零点的钟声敲响,新的一天到来。
望着空无一人的甬道,纪时愿没法再自欺欺人——沈确是真的失约了。
心脏瞬间像被种满了柠檬,无形的手一捏,沉甸甸的汁水全都溢了出来,倒灌进口腔,叫人酸涩难忍。
等到这种情绪平缓下来,心又突然变空,有种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去的感觉。
北城四月初的深夜,吹来的风凉飕飕的,纪时愿将外套搭在臂弯,裸着手臂走到街角打车。
一辆黑色轿车驶来,在她身侧停下。
徐霖连忙下车,“太太,沈总让我来接你。”
纪时愿无动于衷,阴凉的视线落过去,嗓音也冷,“他人呢?”
“沈总他出了点事。”
“什么事?”
徐霖一脸为难,顾左右而言他,“您先上车吧。”
纪时愿还是纹丝不动,两个人在原地僵持几分钟,徐霖实在耗不过、也不敢跟她耗,同她保证,“沈总确实发生了一些无法到场的事,接下来几天可能也没法见您,有什么事我会代他转述给您。”
她是鸽子精吗?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喜欢放她?
纪时愿眼里已经开始蹿火,无遮无掩地烧过去,“你是他的外置声带,还是陪嫁丫鬟?真有什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他自己不来亲口跟我说,非要让你转述?”
说完,她意识到自己不该迁怒于一个无辜的传话人,可这会让她道歉她也做不到,沉默的空档,躁动的心逐渐平复,理智也归拢不少。
在她印象里,沈确就算再混蛋,也干不出无端毁约,尤其是不守时这种事。
记得有次,她要他来学校接她。
等看见他孤身一人、满头大汗的模样时,她生生愣住,“你跑着过来的?”
他点头,声音微喘,“路上堵车。”
她的心无端陷落一角,口是心非时的声音很轻,“那也不用跑着过来,我多等一会儿又不要紧。”
她突然反应过来,“你把车丢在半路,我还不是要等它开过来?”
照现在这堵法,打车也不太现实。
沈确环视一周,定在不远处的公共自行车上,“骑车去。”
纪时愿不乐意,“我好累,不骑。”
“你坐我后面。”
她没有拒绝。
那天是她第一次坐在他后座,他的衬衫被吹得鼓鼓的,等她双臂环上,风全都顺着缝隙跑走,只留下一截瘦窄到毫无赘肉的腰。
……
纪时愿深吸一口气,冷着脸上了后座,车辆一启动,她鞭辟入里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故?”
徐霖顿了两秒,含糊其辞道:“也算事故。”
她突然卡壳,再次出声时嗓子哑得不成调,“他受伤了吗?”
徐霖陷入沉默,这次不是他不愿意说,而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能同她保证:“一周后,沈总一定会出现,亲口跟您解释的。”
纪时愿脾气又被磨没了,“他干脆一辈子都别解释,也一辈子都别出现了。”
越想越气,一回缦合,她就把存放在冰箱里的奶油蛋糕扔进垃圾桶,收拾完行李,自己开车去了东山墅,睡觉前不忘把狗男人的备注从“猪头三”改成“这个人的消息绝对不能回”。
然而之后那几天,屏幕弹出最多的就是不能回的消息。
这个人的消息绝对不能回:【你现在在哪?】
《向我奔涌的海潮》昨天开机,剧组专门给编剧多开了间房,纪时愿将未来半个月要用到的行李都搬了过去,收到沈确消息那会,她人就在酒店改稿。
她没打算回,对面似乎有些急迫,直接打来电话,见她不肯接,又连着发来几条消息。
【我们见一面。】
【那天晚上,我不是故意放你鸽子,路上确实出了些无法避免的状况。】
【你要想拿我撒气,就当面撒。】
纪时愿有些烦他一副任打任骂的虚假嘴脸,还不如现在就把话说个明白。
她沉不住气,敲下:【无法避免的状况到底是什么状况,还能让你失联几天?我是你老婆,还是徐霖的老婆?你有什么事,为什么都要他来告诉我?】
几分钟后,屏幕多出一行字:【那天晚上,我开车撞上了栏杆,脑震荡昏迷了。】
一个脑震荡而已,有什么说不得的?何必隐瞒到今天。
纪时愿不傻,对于他的说辞,她一个字都没法相信。
纪时愿:【沈确,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傻子吗?】
纪时愿:【你不说可以,想让我原谅你也行,你来皇冠酒店,当着其他人的面下跪求我,只不准我这没脑子的人哪天心情好,就大发慈悲地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