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死敌性命相连 第53节

  明诗城,任府的大门外,一个身披黑纱,腰缠白布的身影向府内长驱而入,急促沉重得如迅雷蹿升的步伐下,系在他腰间的两枚白玉兰吊坠阵阵相叩,碰撞出清脆愤然的声音。
  “原衡郡公?”
  “丧……丧服?!”一路被他惊动的家丁婢女惊诧轻呼,不肯收回目光地紧紧追着他的身影,预感坏事发生。
  双手端着那盆艳丽的死人花和那身腐朽得只剩一半的孩童衣服,谢寻的步伐坚定,毫不犹疑地直直穿过任家的前院,长廊,直达任家大堂。
  “请伯父伯母前来听我诉状!”他哀痛地将手中的托盘举起,重重地跪在地上。
  “孩子,你这么做又是何故?”随家丁禀报闻声赶来的任家两口急颤着脚步,陆续地从大堂门外赶进来。
  “伯父、伯母,我此番来,是为了小蛮!”他控诉着,颤抖的喉咙已经忍不住地开始哽咽。
  “为了哥哥?”跟在他们身后一同前来的任灵姝轻嗤道,“谢寻我警告你,你针对哥哥,可别针对到了我爹娘面前!”
  “闭嘴!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原本满脸哀痛的谢寻忽然面色一沉,眼色狠厉地打向任灵姝,将她所有的怨怪都堵在了嘴边。
  “孩子,有什么话起来好好说,莫要这样跪着。”被他刚刚如此强烈的怒意惊吓到,任知序父亲婉和地对他劝道,试图稳住定下他的情绪。
  “不,在没有为小蛮讨回一个公道之前,我不起来!”他倔强地抗拒道,却让任家二老无措地凝眉相望。
  “伯父、伯母,有一件事你们可能不知道,小蛮他……他其实已经死了!早在你们当年离开瑞州的那天前,他就已经死了!”谢寻撕心裂肺地诉说道,感觉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好像在心里不停地淌血。
  “这些……便是从土里挖出来的他的衣服,还有……他死后化成的死人花……”谢寻呈着托盘上的物件急切地展示在他们面前,但他们几人中的脸色上,除了任灵姝满脸的不肯相信和愕然外,另外二人却沉默地垂着头,出奇地平静。
  “小蛮离世的事情,实属是上天无情啊……”任知序的父亲做出一副悲痛的样子,连连地叹息道,“可怜了我这么好的孩子……早早地就离开了人世……”
  “小蛮被杀,这事与现在假冒他的那人绝对脱不了干系!”谢寻激动地又吼道。
  第67章
  “好了孩子,这事我们知道了。把你手上的这些东西放下……我们会好好处置的。”任知序的父亲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掩面地摇头道。
  “好。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要二老向皇上呈上罪证,立即将监牢里的那个冒牌货赐死!”谢寻狠厉道,却让堂上的人顿时就陷入了沉默。
  “孩子。我说过这件事我们任家会好好处置的,其余的就不劳烦你多费心了。”沉默了一阵,任知序父亲又再次哀叹地开口道,如此迂回的说辞好像他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块撵不掉的狗皮膏药。
  “伯、伯父你在搪塞我?”谢寻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伯父没有,伯父只是、只是不想劳烦你为了这点毫不相关的事太过费心罢了。”他仓忙地解释道,辩解的话音里却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悲伤的影子。
  “伯父,小蛮他……他已经死了啊!现在在任府的那个人,他是假的!”谢寻又不肯放弃地再次重申道,但回应他的,却依旧是一张故作悲伤的淡漠平静的脸。
  “人死不能复生。”任知序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幽幽地道:“即便他是假的,但是能代替小蛮陪伴我们二老,为任家兴家立业,即便他是假的,又如何呢!”
  他终于说出了他的心里话!谢寻不敢相信地鄙视着他们虚伪的悲伤,恨恨地咬着牙关控诉道:“你们、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假的了!”
  “这是我们任家的事情,你,就不要再过多过问了!”任知序父亲的脸色不再遮掩地冷地一沉,心急地就下起了逐客令,“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谢过你把小蛮
  的遗物带回了家,若无其他事,就请先回吧!”
  “你、你们一家人……简直丧心病狂!”谢寻无处控诉地嘶吼着,不甘的气焰一下暴涨而发,“既然你们都不在乎他,那这公道,我自己来替他讨回!”他愤怒地甩下这一句话,失望地看着面前这一张张冷漠的脸,紧紧地捏着手中的托盘愤然转身离开。
  看着他毫不停留越来越远去的悲愤背影,任灵姝定在原地紧紧地握着拳头,感觉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逐渐瓦解,随着身边越来越冷下来的空气轰然倒塌,一片狼藉。
  哥哥……她在心里踌躇地反复念着这个称呼,心底忽然涌上来一种迫切的冲动,想要去监牢里好好地质问他,到底是谁。
  ***
  如他对他们来说无足轻重的落败的诉状一般,那个替身杀死小蛮,顶替身份的事也好像一片鸿毛般轻轻拂过,只一阵,便无疾而终地重新恢复平静。
  “小蛮,没想到他们竟然会为了那个替身,如此对待你的死讯……”深邃寒凉的月下,谢寻独自围着一堆凌乱的酒罐子,对着那空寂无人的酒桌继续对饮方休。
  “但是比起恨他们……我更恨我自己……”谢寻醺醉地捏着酒壶,忽然哀痛地哭了起来。
  “若不是那天我执意要约你,要不是我后来没有赴约,要不是……”说着,谢寻的喉咙便哽咽地停了下来。
  “小蛮,因为那个替身,我一直以来都好恨你……”谢寻说着,自嘲地笑了起来,“我恨你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要疏远我,为什么死都要护着姜灵姝,为什么连我们的玉坠都要丢弃……为什么……”
  “到现在我才知道,那原来不是你。”说着,他便有些庆幸地笑了起来,但很快,那零星的宽慰又很快被漫上来的哀伤代替,“但那为什么不是你?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
  “禀告郡公,国师大人来了。”清寂的深夜里,高沙鸣的声音忽然在身后传来,逼迫他把心中无尽的悲痛放下。
  “国师来了做什么?”他狼狈地放下酒壶,脸色通红地摇晃站起来道。
  “属下不知。”高沙鸣回道。
  “等……等我洗漱更衣……”谢寻恍惚地晃了晃脑袋,踉跄地迈过一堆凌乱的酒壶,缓慢离开。
  等他将身上沾满酒气的衣服换下,喝过一碗醒酒汤后,他的脸上的颜色依旧从脸颊到脖子地一片绯红,连嘴边隐隐喷洒出来的热气也难掩他酒意甚浓的模样。
  座上等候的国师一看见他如此这般似醉似痴的样子,便明白他现在来,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听闻前几日你到任家去诉罪,任家的那些人不但没听,反倒还把你赶出来了?”国师看着他,开门见山地直截揭开道。
  “连你也知道了?”谢寻沉着头,伤神地低声道。
  “如此冷漠无情得宁愿认一个替身都不在乎自己孩子生死的人,不配为人父母!”国师狠厉地痛斥道。
  “我真心痛……小蛮竟然生在了这样的一个家庭!”因为醉意和悲伤的浸染,谢寻也附和地斥责道。
  “所以,那个白白地抢占了十一年不属于他的惠泽的替身,你想如何办?”国师的眸色冷地一凝,像头伏击的野兽般巧诈地看着他道。
  “若实在不行……我就亲自去杀了他!”谢寻的眼睛醉酒地飘忽道。
  “你?”国师轻笑,又道:“在皇宫,不是有一把现成的刀摆在面前了么?用那把刀,绝对可以把他杀得个片甲不留。”
  “皇宫的刀?”谢寻脑袋有些昏沉地思索着,努力让清醒重新把意识占领,他凝着眉头,恍惚地摇了摇脑袋,许久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才终于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显现,“你说的,是皇上?”
  国师看着他不语,只满意地笑了笑。
  第二日,刺眼的阳光强烈地照射进来,谢寻挣扎地扶着头痛欲裂的脑袋,越来越清晰地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高沙鸣——高沙鸣!”他凝着眉头痛地从床上坐起,大声地呼唤着高沙鸣的名字。
  “属下在!”闻声的高沙鸣迅速推开他的房门,待命道:“郡公有何吩咐?”
  “快……快去瑞州,把那个冒牌的血瞳之主给我接过来!”谢寻声音急切地道。
  “是!属下这就去办!”随即,高沙鸣领命后便又快速离开。
  把脑子里记了一夜的事交代出来,谢寻的心终于微微地懈了下来,再次头痛地又躺回到了床上。
  可到了傍晚,守卫来禀报的消息却来不及再等他休养生息,“禀告郡公,刚刚收到消息,说任知序任将军已经出狱了!”
  “什么!”梦呓中的谢寻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难以置信地切齿道:“你再说一遍!”
  “回郡公,任将军已经从狱中出来了。”前来禀告的守卫又重复一次。
  谢寻恨意难忍地重重喘息着,越来越深重的恨意如同烈火般蔓延开来,“孙斐瑶,没想到这样的一个替身,最后连你也选择了他?”
  他低低地痛笑着,通红的眼睛逐渐凝起了狠厉的神色,“快给我递交请帖进宫,我要去面见皇上!”
  ***
  等宫中的觐见应准下来后,谢寻便已经在府上等了好几天。虽然这几天心中总有万分焦急在躁动,但这次终归怎么说,他终于又有办法可以治任知序的罪了。
  跟着宫中太监的指引,谢寻手端一盖着黑布的托盘,来到了臣子面见皇帝的大殿上。
  一见到殿中高坐龙椅的皇帝,谢寻立马就端着托盘跪下地来,“臣谢寻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座上的皇帝淡淡地道,“你此次前来说是为了公主准夫婿的事?事关为何?说来听听吧。”
  “谢皇上准许谢寻将此事一一道来。此事事关公主,事关东槐,臣也是为了公主安危,国家福祸,才会前来特地将此事禀报。”
  “事关公主安危和国家福祸的大事?”皇帝担忧地皱了皱眉,“到底是何事?”
  “回皇上,那就是任知序——是假的。”谢寻一字一顿地语重道,随即将托盘上盖着的那块黑布掀开,显现出一盆死人花与腐烂的孩童衣裳。
  “皇上请看,这就是证据。”谢寻将手上的托盘呈到皇帝面前,“真正的任知序,其实早在十一年前就已经死了,臣现在手上的这盆死人花,便是他死后的尸体所化,而这件衣服,就是他当年被杀时所穿,在这朵花下面挖出来的!”
  皇帝看着他托盘上的那些物件,沉默地陷入了沉思。
  “皇上,此人身份不明,居心叵测地杀害无辜,冒名顶替,一定是别有用心,想要图谋不轨啊!这样隐藏至深,目的不明的危险人物,皇上怎么可以将公主许配给他,更不要说让他成为东槐未来的王!”
  “更何况我们所有人全都被他骗了。”谢寻声音阴沉地道,“当初救公主的根本不是他,真正救公主的,其实另有其人。”
  “依你所说,真正解救公主的人,到底是谁!”皇上忽然被激起好奇心地问道。
  “皇上知道当初让公主解毒的,就是妖族的血瞳吧。”谢寻有些阴暗地笑道,“当初,任知序当初不过是将血瞳给公主带了回来,但真正解救公主的,其实是血瞳之主,而这个救公主性命的血瞳之主,臣也已经找到了。”
  “血……血瞳之主?”皇帝迟疑地问道。他确实知道血瞳之主的存在,但他们找来的血瞳之主……难道就不会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吗?
  “所以,你是要朕让公主与妖族联姻?”皇帝紧紧地拧起眉头,不悦地对他道。
  “臣不敢!”谢寻赶忙恳切地辨别道:“臣只是觉得任知序如此一个身份不明,目的难测的危险人物留在公主身边,留在朝堂之上,会对公主和皇上不利啊!还请皇上收回婚约,将任知序赐死!”
  第68章
  是我选择了你。”
  “你所说的,也并非不无道理……”皇帝凝着眉头,担忧地思索道。
  “不过,朕还需要些时间好好理理。”皇帝思虑地扶着额头道,“原衡郡公今日禀报有劳,赐黄金百两,锦帛百匹,若没什么事,就请先回吧。”
  “臣谢过皇上。”谢寻恭敬道,再次地强调道:“今日臣禀报之事,还请皇上明察秋毫,将歹人就地正法。臣,先行告退。”
  “去吧。”皇帝扶着额有些头疼地回应。随后谢寻便站起身来,缓缓地向殿外告退。
  谢寻走后,皇帝身上的疲意便一发不可收拾地泄露出来。
  “皇上,可莫要伤了龙体!”见到此状的公公立马赶过来,给皇帝倒上一杯安神茶。
  “这个任知序……没想到他背后还真是如此不简单……”皇帝伤神地闭上双眼,不过,这也是他亲自选的人,若想要得到结果,就必须要承担相应的风险。
  “今夜,宣任知序进宫,就在朕的书房里,记住,不要声张。”皇帝轻声地对公公道,毕竟现在他身边,全都是那个人的眼线。
  深夜,皇宫中万籁俱静,任知序在黑夜的庇护下小心地下了马车,长驱一条漆黑的小道后,才抵达了那间灯光烘黄的书房里面。
  “臣任知序叩见皇上。”一进门,任知序便恭敬地行礼道,察觉何公公又小心地将房门关了起来。
  “起来吧。”尚未休息的皇上放下手中的一本册子,对任知序道。
  “如此躲躲藏藏,幸苦你了。”皇帝道,“这次朕如此召你前来,是有些事,想要跟你探讨一下,坐吧。”他示了示意自己身侧的座椅。
  “皇上尽管问,臣必如实回答。”任知序恭敬道谢,落座道。
  “你与妖族,联系深重吧。”皇上轻笑着,意味深长地试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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