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婚丫鬟 第99节
果然,幕亓一的声音十分低沉,语气甚至可说是轻柔,说出口的话却叫人无从辩驳。他回头向自己的属下:“带这位姑娘去给随军的徐大夫瞧瞧,让大夫给她好好检查检查。”
那属下走近了,江书一愣,“随安?”
随安也不说话,冷着脸引着江书走过他们刚清理出来的道路。
私下里没了人,随安回头看向江书,一脸的愤怒:“你知不知道,我家少爷可被你给害惨了!”
江书一愣。这话,她没法答。
明明是幕亓一一手安排,花钱买了江书的命,叫她去替万吟儿殉葬。
怎么到了随安口中,就变成了她害他?!
江书没打算惯着,直接道:“我怎么害了你家世子,你把话说清楚。”
随安冷哼,“不是为了你,我家少爷会抛了大好前程不要,非要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给先帝守灵?他那哪是为先帝守灵,他那是……”
他觉出不对,掩口不说。只看向江书的目光充满了反感。
江书累得浑身发软,后腰又一阵阵疼痛,懒得敷衍,干脆道:“什么前程,是用我殉葬换来的前程吗?”
“你……”随安惊得目瞪口呆,“你还好意思说?!”他瞪着眼睛,凑过来恶狠狠道:“世子为了你,连皇陵那要命的地方,也私自下去过。找不到你的尸体,还喝得烂醉如泥。没想到你这个贱婢,居然敢不死……”
怒气顶上心口,江书冷冷看着随安:“所以武安侯府的荣耀,是要我一个婢女殉葬去换吗?”
随安自幼生长在武安侯府,从有记忆就跟在幕亓一身边,对侯府感情很深,自然听不得这种话。他咬牙,“你这个不安于室的……”
话还未说完。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抽在随安脸上。
把他整个人打得愣住,“你、你敢动手?”
江书扬起脸,“你竟这般对我说话,显见内心地是瞧不起我的。你们荐的大夫,我不敢用。”
说着,她转身就走。
也是想借机离开。先回家接上沈无妄,他没事的话,她带着他现在就走。
有多远走多远……
江书没想到,溧陵镇孝陵卫那位姓幕的指挥使,竟就是幕亓一。不过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现在只想着跑得远远的。
现在,幕亓一已经知道她还活着,她不跑,难道要等着被抓回去重新殉葬?
脑子里乱纷纷的,却不耽误脚下步子极快。
冷不防地,江书直接撞进一人怀中。
“想跑,嗯?”
听到声音,江书就知道没戏了。
她一抬头,果然对上幕亓一那张黑沉的脸。
幕亓一:“你身上有伤,为何乱跑?”
已经和随安撕破了脸,还动手打了他,江书知道隐瞒不了:“回世子的话,您的小厮对我出言羞辱,我不堪受辱,想自谋生路罢了。”
此时,随安也已从江书身后赶了上来。
听到江书的话,随安顶着脸颊上的巴掌印,瞪大了眼睛,“少爷,明明是她动手打人!我、我只是为您气愤不过,多说了两句而已……”
江书冷道:“随安说,我这个贱婢,居然敢不死。”她直接对上幕亓一的脸,“世子,你也是这么想的?”
“我……”幕亓一的身子有一瞬间的摇晃,江书甚至疑心是不是地动。很快幕亓一稳住身形,他看向江书:“你……你没事,我很高兴。”
江书浅浅地笑了笑。
她只是没死。
她身上那些错综复杂的伤痕,那些吸进口中的毒雾,那些九死一生的记忆到现在都会变成梦魇,每一夜每一夜地纠缠着她……
她远远不是“没事”。
但这些,跟幕亓一一个一心盼着她死的人,说不上。
幕亓一向随安:“十板子,自己回孝陵卫领罚。”
随安掩住眼底的不甘:“……是。”
他转身要走。
幕亓一:“给她道歉。”
“什么?”随安没听清楚。
幕亓一一字一句:“向江书道歉。”
随安听清楚了。血色从他脸上褪去,又浮上了屈辱的淡青,他不甘地屈下膝盖,单膝跪地:“江书姑娘……抱歉。”
幕亓一看向江书:“你可愿原谅?”
江书浅浅一笑,向随安:“起来吧。”
真正该说抱歉的,不是随安。
是幕亓一。
随安走后,只剩下了江书、幕亓一两人。
幕亓一:“走吧。”
“去哪儿?”
“我先带你会孝陵卫,给大夫瞧瞧你的身子,再……”幕亓一顿了顿,似是要压住声音中的热望,“再带你回盛京。”
他一句都不曾问她,是如何或者从顼帝墓里逃出来的。
幕亓一:“你、你别怕,等回了盛京,我让娘问顾家去讨你的身契,解了你的奴婢身份。你往后就在盛京,我为你买的小院子里……”
他话语中的急切,被江书冰冷的声音截断:“世子,您是要我回盛京,继续做您的试婚丫鬟?毕竟,三年国丧一过,圣上大婚之后,您和顾小姐的婚事,也近了。”
幕亓一脸色一白,“不,我不是……”
“不是?”笑意在江书通透似白瓷琉璃的小脸上流转,“那便是要奴婢做您的外室了?”
她笑意一收,定定看向幕亓一,“奴婢不愿。”
第120章 别怪万吟儿……
幕亓一一愣,一张俊脸一点点苍白下去。
他翕动着嘴唇,“不是,我不是……”
声音渐弱下去。
这么多年过去,幕亓一不是没想过江书还活着的可能性。尤其是他甘冒奇险,进了帝陵,却没发现江书的尸体时。
也想过,干脆辞官,天涯海角也要去寻回江书回来。
和她说一句,对不起。
可这次,吴氏以死相逼,“阿一,你把那丫鬟父母接出顾府荣养,天天过得那般好的日子,比普通平头百姓舒服好得不是一星半点,这样就很够了。你为她毁了前程,先帝亲自为你指的阳关大道你不走,非要去守灵,娘只有你一个儿子,也不好总强着你什么。可是,辞官……辞官!阿一啊,你爹年纪不小了,你是他唯一的世子,你若是辞了官,你是要咱们幕家出一个光头侯爷吗?!”
吴氏哭得声泪俱下,吵闹着要在幕亓一面前一头撞死。
逼得幕亓一跪下,以自己的身家性命发誓,绝不辞官,方肯罢休。
幕亓一心死了。
自来了孝陵卫上,幕亓一一张年轻的脸上,已见了些风霜。平日里也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守灵三年,不曾踏入相对繁华热闹的镇子一步。
只在静室里,对着一块碎了的玉牌发呆。
此次如不是地动大灾,他怕是还不会出来。
只是不曾想到,一出来,便遇见了活生生的江书。
像毕生所有的梦想一起实现。幕亓一生怕自己捧在手心的,只是个易碎的泡泡,他一不留心,就碎了。
稳了稳心神,幕亓一抬眼,“江书,此次地动,几日内恐还有余波,外面乱的很。你、你就先呆在我身边,我护着你。”
江书定定的,只不说话。
幕亓一“然后、然后……”他顿了顿,用了好大力气才道:“往后,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我都由着你。”他声音越来越轻缓,“我、我从未,怪过你。你也别怪……”
“世子,”江书声音清亮地打断,“世子要怪我什么?”
她声音轻轻的,刀子一样磋磨着幕亓一心口:“怪我,不肯乖乖死在那皇陵里,却偏要闯出去,偏要活着?”
“我没有!”幕亓一沉声,终于问出这困扰了他三年,每每午夜梦回都觉心悸难忍的问题,“你既有法子从帝陵里逃出来,为何、为何不告诉我?我……”恨自己,恨得好苦!
若不是偌大一个武安侯府全靠自己撑着……
幕亓一不是没想过去死,把命还给江书。
骄纵了半世的武安侯府世子,手上不是没沾过人命,却从未想要,要身边的侍女替死!
他早就悔了!
幕亓一急急的,“我知道你在下面必是受了不少苦,我、我能补偿你的!你爹你娘,都在我给你买的小院里好好安养着,我每隔一段时间,就派人过去看他们,他们过得很好,很不错!你那栋宅子,里面所有的东西所有的摆设,我都吩咐了他们不许妄动,只等着你回去。江书,我、我……”
“世子觉得,奴婢真能回得去吗?”
明白江书的意思,可幕亓一不愿面对,“你什么意思?你一个逃奴,不回武安侯府,你要去哪儿?你别忘了,为先帝殉葬的,是幕贵人,离宫还家的,是流花。‘江书’的贱籍,还在顾家手里捏着。”
江书一滞。
倒没觉得如何意外。
她也想过,有朝一日不幸被幕亓一逮住,对方肯定要用她的身份拿捏。
她娘还在幕家养着,她也不愿和幕亓一起什么太大的冲突。
江书低头,寻思了片刻,“世子的意思,奴婢懂了。”
明知道江书什么都没说,幕亓一却无端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刚见面,他不想江书不开心。
幕亓一:“那你想要如何?”顿了顿,他换了个说法,“若是、若是你今日没遇上我,你作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