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抒性灵 第16节

  方瑅灵的脚尖一蹬,整副身体离开了岩壁,全部的重量被安全带稳稳地承托。
  最难的是松开手的瞬间,后面就简单多了,她沿途蹬着岩壁,下降到地面。
  足尖触碰到地面的时刻,她终于有了活着的实感,绳索不再牵引着她,身体随着放松而脱力,她整个人跌坐到地上。
  方瑅灵坐在地面上的样子,有一点茫然。
  谈亦走向她:“起来吧。”
  方瑅灵喘息:“我站不起来,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嘴唇干裂,渗出几丝血色,见状,谈亦绅士地递手给她。
  方瑅灵把手放进他的掌心,借助他的力量,艰难地起身。
  在她站起来的时候,谈亦已经在收回手,但她反手握住他,扑进了他怀里。
  这个拥抱无疑超出了边界,她身上的苦橙花的香气萦绕在谈亦的鼻端,他轻怔,眉头微皱。
  方瑅灵自然有从叶雪听说过那种“和他一起看恐怖片假装受惊扑到他怀里”的技巧,但由于太做作,一直没在谈亦身上践行。
  此刻的行为,完全没有经过计算和判断,是在她思考能力尚未回归时的下意识反应。
  就像是地震过后,人们走出坍塌的废墟,会拥抱第一个见到的同类,不管他是谁。
  谈亦是离方瑅灵最近的、唯一的人类。而拥抱一具高大、坚实、温暖的男性躯体,也能让她产生劫后余生的幸存感。
  方瑅灵双手环住他的腰,紧紧地抱住,脸庞埋在他的胸口:“真的好可怕。”她深深地吸气、呼气,“但是我做到了。”
  第15章 克服一瞬间心虚的反应,就像是,被捉……
  方瑅灵只穿了一件运动背心,心跳尚未平复,贴靠在他怀里,谈亦视线下落,看见她颈侧处那一块潮润的皮肤。
  “抱歉,我不太能共情你的感受。”
  没有安慰,谈亦单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推离怀抱:“你有恐高?”
  她接近躯体化的反应,已经超出了普通的害怕范围。
  “对呀。”
  “我对你的共情能力没抱期待。”方瑅灵恢复了一些气力,起码能够回嘴了,“还有,你才不会感觉到抱歉。”
  那的确只是一种礼貌用语。
  冒险已经完成,接下来是授予荣誉的环节,方瑅灵自我夸耀起来:“我真是一个很厉害的大女人。”她回想了下,“其实也没多困难啊,下次我还要来。”
  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谈亦扫了她一眼:“你确定?”
  “你呢?”她问他,“你还会再来吗?”
  “短时间不会。”他淡道,“没有再当免费陪练的兴趣。”
  “对哦,我都忘记了,我还没给你付钱。”
  方瑅灵拿起手机,在屏幕上点点戳戳后,谈亦的手机一震。
  她举起屏幕给他看:“今天的报酬,转给你了。”
  首位数字后面,连缀了一长串的0,六位数,一节课的价格。
  谈亦不可能会收,但他评价了一句:“难怪我听说,教练都抢着想要教你。”
  方瑅灵脾气一般,但对身边的人,出手非常大方。
  “你怎么不收,因为不缺这点钱吗,谈总?”方瑅灵调侃他,“平时是你给我发工资,你该不会觉得,我缺那点零钱吧,但是呢,我还是收了,因为那是我的劳动所得。”
  员工给老板砸钱,有一种翻身做主人的愉快。
  “其实,在平时,我也不会付这么高的课时费。”
  毕竟,她只是有钱人,而不是傻子。
  “但谁让,今天的教练身价比较贵呢?”
  眼前的男人英俊冷淡,方瑅灵状似无奈地看向他,忽然间,心念一动,想要进一步挑战他。
  她大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玩笑着说:“要不要试试和我在一起?我可以给你更多。”
  不应该使用这种轻薄语气来对久居上位的人
  说话的,仿佛是想要包养他,但她就是想试试。
  谈亦没有理她。
  男人的手腕很粗,有坚硬的力量感,她圈握不住,他轻轻一转,就挡开了她的手。
  方瑅灵嘶了一声:“好痛。”她的手掌平展向上,“攀岩擦伤的。”
  她的掌心有平行的几道血痕,谈亦说:“前台有药。”
  方瑅灵不指望谈亦为她擦药。
  谈念曾经说过,小时候,她严重摔伤,谈亦帮她擦药,她因为太痛了一直在尖叫,哥哥不仅没有安慰她,反而嫌她太吵闹,随手拿来一个苹果,给她咬住,令她不要再发出声音。
  谈念忿忿地说:“你懂了吧?他就是这样一个冷血动物。”
  看着方瑅灵伤痕累累的手脚,和被汗液浸润的衣服:“你会来攀岩,是因为林朔?”
  愿意为了林朔,尝试一种她极度恐惧的高空运动。
  谈亦缓慢地说:“既然这么喜欢他,有什么必要做伤人伤己的事。”
  方瑅灵愣了愣。
  她是不喜欢攀岩运动,但在儿时还没有那么畏高的时候,和林朔第一次遇见,就是在树上。
  那时方瑅灵还很小,因为和父母闹脾气,独自一人爬上家中花园的古老的香樟树,听着父母着急的呼喊,看着佣人遍寻她而不见,心里有幼稚得意的报复快感。
  直到人都离开了,方瑅灵决定下去,可往下看了一眼和地面的距离,她双腿后知后觉发软,抱紧了树枝。
  透过繁茂的枝叶,方瑅灵看到树下经过一个挺拔俊秀的男生,她开口叫住他:“哎,你能不能......”
  话音未落,树枝因为承受不住她的重量断裂,她整个身体骤然跌落。
  林朔闻声抬头,眼见一个穿着浅绿连衣裙的小女孩直直坠向他。
  像颗青色的苹果。
  林朔的身体很大程度上缓冲了方瑅灵和地面的撞击,但她还是疼得差点掉眼泪,皱着脸从他身上爬起来:“你是谁,为什么出现在我家?”
  方瑅灵砸到林朔身上,他后脑勺碰到地面,坐起来时,头部还残存着震荡的晕眩,但他没有因为这场人祸而责怪她,反而先为她拍去手臂上的青草和灰尘:“痛吗?”
  眼前的女孩有着洋娃娃一样漂亮的脸孔,她点头又摇头,小下巴微抬:“我不怕痛。”
  其实她怕,但她不想表现出来。
  她在逞强,林朔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轻声笑,不回答问题,反过来引导着提问:“那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方、瑅、灵。”
  她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自己的名字:“你要记住,不要记错。”
  今天她发脾气的根源就是爸爸口误,叫错了她的名字,她特别在意这个。
  林朔轻轻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
  过去出游的时候,他在自然的山林里摘下一朵花,浅抿花朵根部的汁液。
  自然、甜蜜、轻微带着植物苦涩的味道,像他念她名字时品尝到的。
  他答应她:“好,我会记住。”他回答,“你问我的名字——林朔,你会记住吗?”
  “不一定哦。”小公主非常地严于待人,宽于律己,“不是每个人都能让我记住的,除非他很重要。”
  “你要记住,灵灵。”林朔盯着她的眼睛说,“因为我会记住,这是公平。”
  “今天是我们认识的第一天。”他微笑着,“以后,我也会尽量变成对你来说重要的人。”
  世界上的苹果大同小异,但其中一颗特殊在,它是砸到牛顿的那一颗。
  ......
  手心的疼痛将方瑅灵从记忆里唤回,她垂下眼睫:“我从来不伤害自己,至于你说伤人......”她追问,“你觉得谁会受到伤害,你会吗?”
  谈亦回答:“我不会包含在你的讨论范畴内——无论是现在或以后。”
  方瑅灵解开身上的绳索:“你不是我,不会懂的。”
  “而且,除了死亡,我们谁都不能预知以后,话不要说得太早。”
  换好衣服后,方瑅灵随着谈亦走出攀岩馆。
  场馆外停着一辆黑色的宾利,谈亦的司机在车前等候。
  “都快天黑了,没有司机来接我。”方瑅灵叹息,“谈总你能送我回去吗?”
  事实上,为了有理由蹭谈亦的车回家,她在半小时前,和家里的司机发消息请他不用来了。
  她扮着无人相信的可怜,拽住谈亦的衣袖。
  谈亦低眸,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你什么时候可以,不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和我发生肢体接触?”
  结果方瑅灵一点不带反思,抛回一个问题给他:“那你什么时候才会允许,和我发生肢体接触?”
  他无波无澜:“这是重点么?”
  “怎么不是?”方瑅灵逼问,“你快点说,到底能不能送我回去呀?”
  她盯着谈亦,正等待着他的回答,忽然间,他冷清的神色,被一束暖黄的灯光照亮。
  在她身后,隐约有汽车驶近时轮胎与地面的声音。
  一声呼唤,像从久远的记忆里传过来:“灵灵。”
  方瑅灵微僵,回过头,自己的未婚夫正开门下车,朝这边走来。
  谈亦于是看到,她极为迅速地,松开了他的袖口——
  一瞬间心虚的反应,就像是,被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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