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她以为颜洛君不会回答,或者说她从没有奢求过颜洛君的那个回答。横亘在她们面前的鸿沟宛若天堑,颜洛君会遇到无数个像傅瑞文一样的女孩,但她从始至终只会遇到一个颜洛君,有且仅存在这一个,万千可能性中的唯一。
  “因为喜欢你呀,”颜洛君的声音轻得仿佛在陈述一个只有她们两人会知道的秘密,“我喜欢你,傅瑞文,我希望你……什么都好。”
  她会失去构建华丽词藻的能力,爱本身也是玄之又玄的东西。她在这个年纪还不敢轻言喜欢,但已经隐约有预感她不会再遇见另一个让她为之倾倒的人。她只在这一刻喜欢傅瑞文,这是她考证过千百次的结果,这就足够了。
  情感是流动的,永远在变化的。她在这时候确证自己喜欢傅瑞文,并且这一状态将长久地延续下去。喜欢是灵动的词汇,也是最直白纯粹的、不需要任何修饰词加以阐释。
  “虽然趁人之危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我在认真地寻求这个答案,”颜洛君的郑重而带着渴求的声音传来,傅瑞文几乎已经被她的上一句话震得短暂的失去了反应能力,“你对我……如何呢?”
  她对颜洛君如何呢?傅瑞文很少、很少去想这个问题,但它刚才已经得到解决了不是吗?她只是一直以来惧于去面对真正的答案,那个答案需要她抛下与过去有关的大部分“自我”——尽管那只是被环境规训的产物,但她长久以来错误地将它视作正确的,视作唯一可被执行的标准。
  她也是喜欢颜洛君的,她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喜欢?也许如果不是下意识的靠近,她并不会在医院与深夜挂水的女孩分享零食,也不会答应她一次次刻意制造的见面请求,那么也不会在医院再次遇见她,向她求助,被她捡回家。
  她也不会在这间属于颜洛君的房子里待这么久,一切只是因为颜洛君默许了她的行为,也默许了她的回避——到头来反倒是她恃宠而骄,试图将浮出水面的私心用更深的浪花掩埋,以至于让孤舟愈来愈远。
  但颜洛君拉住了她。
  在悬崖边缘的湍急中,颜洛君拉住了即将下坠的她,诉说了自己的喜欢。她将一切再一次剖开,不同于前一次近乎质问,而是将一颗真心明明白白地摆出来,那颗心还在跳动,鲜活的,伴着紧张的赤诚。
  “我也喜欢你。”颜洛君听见了她预想中的答案。
  “我想,我也是喜欢你的,”傅瑞文在她怔愣的那一秒抬头,倾身将剩下的话含进柔软相抵的唇瓣里,“我喜欢你,洛君。”
  第83章 也有人认为不尽如此。
  姜舒言觉得颜洛君最近很不对劲。
  她在这节小组讨论课上四五次听见颜洛君发言提问,遂惊恐并深感尽管同在一个班但自己完全是混子,她甚至连教授刚才让她们看哪幅画都不知道。
  教室里落针可闻,她只能私信颜洛君:刚让看什么啊?
  颜洛君回复:francesco的《天使报喜》。
  姜舒言:然后呢?
  太安静了,安静得连打字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姜舒言甚至听见坐在她右边、隔着两个空位置的同学正在听一首重金属摇滚,蓝牙耳机藏在头发里,漏音漏成这样也是很难得了。
  颜洛君一顿敲敲打打,最后送来几个字:分析前景蜗牛的作用。
  但她还在敲字,这又是为什么?姜舒言自认并非好奇心重的人,但颜洛君昨天才从国内飞回来——是的,前天。她对此消息感到既震惊又佩服,毕竟某人可是周五的航班周六落地国内,再搭周日的航班周一落地,在宿舍睡了接近一整个白天,凌晨的时候才爬起来补前两天落下的作业。
  现实有种魔幻感,有人在国内上学住在国内,有人在国外上学住在国外,也有人在国内上学但周末飞回国内……
  ——也有人认为不尽如此,对此你怎么看?
  姜舒言当然不可能直接问颜洛君究竟周末回去做什么了,这点基本的分寸感还是得有,她对别人的事没那么大占有欲。只是颜洛君明显今天状态也不对劲,倒和之前的魂不守舍不一样,姜舒言猜到事情顺利解决了,但没想到会这么……嗯,好像有点太开心了?
  很奇怪。
  这时候教授让大家就近和同学讨论一下刚才的问题,姜舒言自动转向颜洛君那边,问她有什么想法。
  颜洛君停下了敲字:“不知道啊,没看。”
  姜舒言:“……”
  姜舒言:“诶不过话说起来,你周末那事儿,都处理好了?”
  颜洛君点开大图,一面抬眼看她:“对啊,你怎么知道我和傅瑞文在一起了?”
  姜舒言:“……”
  不是,她请问呢。
  “谁问你了,”姜舒言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打出一套丝滑小连招,“whocares?不是,等等,我的天,不是,啊?”
  “行吧,”她刚才一时没控制住音量,已经有同学往她们的方向看,她庆幸自己方才说的大部分都是中文,“祝福。那……你们还得谈六个月左右的异地?”
  这倒是个问题,不过也不算问题。颜洛君安静地移动触控笔,滑动图片细节,说:“我认为蜗牛并没有取消透视深度或暗示某种不可见之物,既然它在窗台上那么或许证明它意图表现观者实际所在的空间。”
  姜舒言噎了一下,在文件夹里找了会儿没找到这幅画,只好问颜洛君要一份。等原图上传和下载的时间,颜洛君将ipad微微转了个面,让姜舒言在她的ipad上看得更清晰。
  “她毕业了吗?我记得她应该比我们高一个年级,那岂不是明年就毕业了?”姜舒言小声问。
  “马上就毕业了,”颜洛君微微侧过头,她们交谈的声音被掩埋在讨论的英文里,“她们大学是三年制的。”
  姜舒言有点惊讶:“那她毕业之后还会留在江市?她是江市本地人吗?”
  这倒提醒了颜洛君。
  她和傅瑞文完成关系转变到现在也就不到三天,从周六下午开始,当天尝试解决一些迫在眉睫的问题,周日只在一起待了半个白天,晚上她就又搭乘航班回学校,之后几乎是陷入长久的昏睡,很多事情尚且悬而未决。
  她给了傅瑞文一笔钱——很显然这并非出于怜悯或是某种高高在上的拯救,而是后者的存款已经无法支持她在江市继续生活下去。似乎可以理解为将出租屋近乎免费提供的另一种形式,如果傅瑞文坚持要付房租的话,那么这笔钱只是在颜洛君账户里转了一圈,然后又流转回去,甚至还比之前多了些。
  其余都算傅瑞文的家事。事实上颜洛君也没什么处理这种事的经验,她无法理解傅瑞文生理意义上的母亲,带着弟弟,千里迢迢从老家来到江市寻找傅瑞文,只是想从她这儿要到四位数的钱。
  毕竟在颜洛君的认知里这段路的机票都差不多得四位数,这一行为属于某种意义上的狮子小开口。当然后来她知道他们是乘火车来的,她自己每次出门旅游都会先把老式的火车筛掉。
  她不方便插手,她给傅瑞文的钱远不止四位数了。她没说具体名目,如果硬要解释的话大抵只能是什么“帮忙看顾房子的钱”,或者其实给对象花钱哪儿那么多理由,想花就花了。
  这实在称不上什么一劳永逸的有效手段,她从未经历也不理解这种畸形的亲缘关系,难免手足无措。满打满算不过一天的时间也容不得她进一步解决什么,除了意料之外的告白,和一点聊胜于无的安慰。
  她年纪还太轻,不敢轻言所谓的爱,喜欢也是怀着赤忱的。傅瑞文说也喜欢她,当然是好,她无心去深究这份情感从何源起,因何而来,只要结果是傅瑞文喜欢她,她们可以一起走过很长很长的时间。
  但现阶段的异地显然是无法避免的,退一万步说,哪怕她在去年就已经和傅瑞文成为情侣,她也不可能放弃出国交换的机会。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在她的价值观中并不比她所真正拥有的一切——学业、事业更重要,所以她当然也不会半途终止这次交换。
  但等她回国后呢?傅瑞文还有一个多月就会毕业,之后她没有理由继续留在江市。江市的就业环境竞争激烈得可想而知,护理专科约莫是很难找到一份薪资能够完全覆盖生活成本的工作,或者换句话说,用大部分工资支付生活必需花销,甚至超支,这并不划算。
  她开始盘算着将傅瑞文留在江市,她别无他法并且也只能这么做。颜洛君自己也并非江市人,但她还有两年多才毕业,这仅仅是本科,是否升学和升学去哪儿都尚未被她纳入考量范围,但她的人生从此会多一个变量。
  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对吧?
  傅瑞文不会想回到家乡的,她对与原生家庭有关的一切那么深恶痛绝。那么怎样才能让她长久、稳定地留在江市呢?颜洛君想到很简单的答案,这时候下课铃响,教授遗憾地说,我们下节课再讨论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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